京劇演員一生花費在門裏的功夫,要比其他劇種的演員多出許多。唱念做打上頭的基本功,沒一二十年是拿不下來的。但即使功夫有了,也不見得就能立刻成名。什麼原因?因為京劇固然需要高難度的技巧,但是最終能夠統率技巧的,卻並不是技巧本身,而是一種很難用語言說清楚的藝術思想。為了獲取這種藝術思想,京劇演員就不能不走向門外,投向那其他藝術形式和它們背後的廣泛生活。但是京劇畢竟是京劇,京劇伶人在走出門外的時候,又需要有一些需要防範的地方,姑稱“伶人二忌”。

一忌出門太“遠”。在這個世界上,生活本身太豐富了,藝術種類也太多了,而京劇自身的藝術傳統又相對深厚,後輩演員要真正學到前輩的真功夫,往往盡其一生也未必如願。舉例來說,李少春拜師餘叔岩後,當即向餘仔細學了《戰太平》,據說前半出餘說得仔細,後半出則一帶而過。沒多久《戰太平》上演了,餘叔岩親自把場,意思是表明“親授”之意。觀眾捧場,叔岩驗收——按說少春應當滿足了吧?沒有。因為這出戲是譚鑫培傳給餘的。據說譚當年扮演的華雲在被俘後帶手銬上場,有一組甩鐵鏈子的動作非常精彩。但這組甩鐵鏈子的動作,餘叔岩沒教給少春。1952年,少春請許姬傳先生的堂舅徐勉甫(徐淩霄之弟)看自己的《戰太平》,散戲後又請徐、許吃小館,然後在飯桌上打聽:“聽說您看過譚老板的《戰太平》?”徐答:“那是民國初年的事,我聽過兩次,都隻聽到後半場。”少春高興了:“我打聽的就是後半場。聽說譚老板甩鏈子是絕活兒?”徐則一一講解:“一共是三下。第一下從右麵甩出去,成橫一字;接著向左甩也是橫一字;第三下是一柱香,筆直往上甩。這三下好看極了,台下炸窩般叫好。以後,我看過叔岩的《戰太平》,他沒這一手。”這件小事兒足以說明少春的認真。師傅沒有師爺爺的絕招,也許是沒學會,也許是師爺爺沒教。自己學是不學?如果想學,向誰去學?經別人一說,並不等於自己就會了,看來還得私下去練。練絕招都得下苦功,才可能摸到竅門兒。等使在了台上,還有個今天觀眾認不認的問題。

二忌出門太“淺”。無論藝術還是生活,都是深淺相間的。但京劇作為一門特殊的古典藝術,伶人在外出時則應該盡量注意深入那些比較“深”的生活和藝術品種,這樣則有利於借鑒。以蓋叫天為例,他年輕時在上海演出連台本戲,相對而言,其品味在京劇中要算“淺”的,於是他從魔術、電影中借鑒了一些“淺”的手法,如燈光的變換、真馬真駱駝上台。後來,他年紀大些了,經驗、閱曆都豐富了,決心精雕細刻自己那幾出看家戲。於是他回到杭州郊區的金沙港,在那一片靜謐的自由藝術天地中生活起來——他認真聽評彈,遇到好演員好段子,他就包下固定座位,一聽就是一兩個月,其間風雨無阻;他樂於接觸杭州郊區的鄉野之人,常去冷僻的茶座,靜靜觀察算命瞎子、挑米農夫一類普通人;再有,他所借鑒的藝術實踐,也通常是古典一類,如武術、禪宗、中醫、國畫、國棋……從古典到古典,路子近且直,可以少走許多彎路。如果一頭紮進現代藝術不能自拔,結果勢必搞成“兩不像”。久而久之,路子走歪,再想改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