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傳統的梨園界來說,齊如山可算是“外來戶”。他“外”得厲害。首先,他在真正接觸京劇之前,幾度“外”到了法國,觀摩了西方的各種戲劇形式。然後,當他回國重新又觀賞京劇時,一度懷有極大的反感,並且把這種反感當著譚鑫培的麵,講給“正樂育化會”的全體成員。然而他最大之“外”,還是“外”在他給梅蘭芳編寫新戲的時候。
他曾經給梅排過一出穿老戲服裝的“新戲”《牢獄鴛鴦》,演出後受到歡迎,但齊如山卻不以為然。民國四年夏天陰曆七月,梨園為了迎接“中秋”而競排“應節戲”。當時以王瑤卿為首,在第一舞台打出“宮廷秘本”《天香慶節》的旗號,新式的舞台,從上海定做的全份新戲箱,演員陣容中有楊小樓、陳德霖等幾乎北京全部的好角兒,就連梅蘭芳也接到了那邊的邀請。但是梅蘭芳不能去,因為他這時正搭著俞振庭的班兒,正在東安市場的吉祥戲園演出。梅找齊如山想主意,要他務必再編一出新戲以便“對壘”。於是,齊就根據舊小說中“後羿、吳剛天街大戰”的一段故事,編了一出《嫦娥奔月》。不料,梅蘭芳和本班所有的人看了劇本,都覺得“不夠看”。齊便對梅說:“我給你安上些身段,再詳細一排,就夠看了。”
齊如山首先幫梅蘭芳“找扮相”。京劇有這麼一條不成文的規矩——演員每演一個新的角色,首先想的不是劇情如何;相反,首先想的則是自己穿什麼、戴什麼和拿什麼。當然,這穿、戴、拿也是由劇情規定的。但演員想扮相時不光要考慮劇情,還要考慮和類似人物扮相的聯係和區別。演員特別要著意想的,則是怎麼通過這樣的穿、戴、拿,使得自己能夠“耍”起來,並且通過這“耍”進入角色。然而嫦娥介乎人、神之間,以往京劇中的各種婦女,沒一種現成的扮相適合嫦娥,因此他和梅蘭芳第一次在這個戲裏創製了古裝。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創製的古裝一旦確立,便成為後來旦行幾種基本扮相當中頗有生命力的一種。
《嫦娥奔月》的上演,把另一邊的《天香慶節》打了個落花流水。齊如山的這一成功,在京劇的表演藝術與京劇文學的相互“鬥爭”中,究竟有什麼意義?第一,《嫦娥奔月》本身具有“足夠”的文學內涵(不是指它外在的文字外殼),適合用京劇形式表現,尤其適合“中秋”應節戲的觀賞口味;第二,齊如山幫梅設計的古裝扮相和種種身段,本身也具有“相當”的文化價值。所以我認為,《嫦娥奔月》一劇提高了京劇的文化品味,開創了京劇編劇、導演的新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