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2.王瑤卿和《柳蔭記》(1 / 1)

50年代初,川劇名伶陳書舫、袁玉坤在北京演出《柳蔭記》一炮而紅。於是葉盛蘭和杜近芳決定把它移植成京劇。京劇從地方戲中找題材,這在以往不太多見,也足以說明京劇藝人因解放而獲得的新的精神風貌。

但實際做起來,一下子就碰到了難題。祝英台第一次出場,川劇本的唱詞是:“春日長,身坐愁城怨難當。老爹爹不許孩兒杭州往,還須好言來商量。”共四句,但又不像普通的京劇唱詞。京劇唱詞總要上下相對,句子同時要顯得整齊,要麼是七字句(節奏二、二、三),要麼是十字句(節奏三、三、四)。上句結尾的字必須落在仄聲,下句結尾的字必須落在平聲。這種格式是一百多年以來就延續下來的,仿佛不這麼著,演員就張不開嘴。當時杜近芳舉棋不定,問導演,導演說再想想,問四叔盛蘭,也沒有準主意。最後把這個問題帶到王大爺(瑤卿)家裏,得到的回答卻是:“擱這兒吧。趕明兒這個時候來拿就是了。”

近芳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打算改詞兒?”

“改什麼呀?”

“這怎麼張嘴呀?”

“這怎麼不能張嘴呀?放心吧,隻要川劇寫出來的和演出來的,咱們京劇就沒有不能編腔兒、不能唱出嘴的。你就等好兒吧。”

等杜近芳第二天去時,桌麵上沒一張紙,王大爺隻笑嘻嘻地望著自己。

“您——”

“來吧。”王大爺拿出以往教戲的架勢,台上家院不是招呼——請小姐出堂嗎?行弦,你就在樂聲中走上。第一句散起,春日長——你左望右望,把全場觀眾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你身上,就用這種台風把這三個字抻長、加大。這一來,誰也不注意它落在平聲字兒的上頭啦。唱完長字,你靜一靜,然後再接下麵一句“身坐愁城怨難當”,從這句改接(散板),不就順下去了嗎?

杜近芳一試,真行,給師傅鞠了個大躬,扭頭就往劇院裏跑。等和其他演員一說,沒人不伸大拇指的還得是人家王大爺!不倫不類的仨字兒,硬是當上句唱了出來。

王瑤卿高在哪裏?高就高在對於京劇舞台上的百般藝事(唱、念、做、打之類)全都融會貫通。這一個小例子,對他來說就跟“玩兒”似的一樣省事,僅僅就是把以往青衣演員上場後的單純賣唱,變成融化表演以求抻長、加大。王瑤卿做到這一點,對當時之他可謂不費吹灰之力,但這一種功夫也需要水到渠成——首先,需要有多年的演出實踐,尤其需要有和名家(如譚鑫培)唱過多年“對兒戲”的經驗;其次,還要有一個消化的長過程,而“塌中”後在家課徒的多年夜生活,正是他消化的絕好時機。

這一革新在當時是很轟動的。的確,在已經事隔多年的今天,當年的當事人回憶起這出戲,有關內容的諸多問題早已淡忘,唯獨這一個小例子還記憶猶新。這也就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京劇文學每一次的起步,常常隻在形式上留下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