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興亡縱橫(2)(2 / 3)

這是一進極是幽靜的小庭院:北麵正屋,兩側廂房,南麵一道高大的影壁,自然構成了一方天井;天井小院中,一片青竹蓬蓬勃勃;通向後進的走廊都從兩邊廂房後繞過,進入後園與跨院、廚屋等處的仆役人等,對這裏完全沒有幹擾,幽靜中帶著隱秘。魯仲連素來喜歡獨居小庭院,對孟嚐君那門戶繁複的門客院更是熟悉,恍惚之間,覺得這座小庭院直是套在千門萬戶之中的一個隱士居所,不禁一聲讚歎:“簡、密、靜,好所在也!”及至巡睃再做打量,油然生出敬佩之心來。

如此一座庭院通稱為“書房”,原本便是奇特。北麵三開間正房的門楣之上,一方長約六尺的白底綠紋玉,赫然鑲嵌著“莫府”[176]兩個大銅字。門前一個紅衣文吏垂手肅立紋絲不動,一尊石俑一般。這“莫府”是“幕府”的本字。後人解說雲:“師出無常處,所在張幕居之,以將帥得稱府,古稱莫府。莫與幕同。”樂毅執燕國大軍,莫府卻設在如此不起眼的一間石屋,不能不令人感喟。顯然,幕府是處置軍務的處所,是“書房”最不能為外人涉足的地方了。

東西兩側廂房也各有字,卻都是竹牌紅字,東曰“數典”,西曰“操樂”。顯然,東廂是真正的書房,以“數典”命名,足見藏有諸多典籍。西廂顯然是琴室了,但有閑暇,操琴而歌,豈不快哉!魯仲連原是多才多藝之名士,良馬名器詩酒琴劍棋書歌,幾乎無不喜好,如今見樂毅“書房”如此格局,不禁大是讚歎:“如此將軍,真雅士也!”

書吏肅然拱手道:“原是亞卿知先生風雅之士,恐先生枯坐無趣,是以請先生進得書房消磨。先生但自坐,我來煮茶。”

聽書吏如此一說,魯仲連大是舒心。久聞樂毅賢名,事常無以謀麵,今日一窺,其人尚未露麵,便有一股高潔古風悠悠然飄來,如此雅士卻是秘密操練二十萬大軍欲圖成一國霸業的大軍統帥,書琴伴幕府,虎帳飛長歌,其灑脫倜儻當真令人神往也!恍惚之間,魯仲連怦然心動了——如此高風雅量之士,直是神交知己。一個朦朧,又一個激靈。樂毅兵鋒所指正是齊國,敵意與仇恨正像大山一樣橫在他們中間,一己之清風能吹散那厚重壓城的裹挾著世代仇恨恩怨醞釀著疾風驟雨的沉沉黑雲麼?

信步走進西廂,魯仲連一聲深重的歎息,坐在琴台前大袖一拂,叮咚琴音清越飛揚,高亢的齊音長歌破喉而出——

天保定爾 以莫不興

如山如阜 如岡如陵

如川之方至 以莫不增

民之質矣 日用飲食

群黎百姓 徧為爾德

如月之恒 如日之升

如南山之壽 不騫不崩

如鬆柏之茂 無不爾或承——

“曲高和寡,信哉斯言也!”一聲大笑從庭院朗朗傳來。

魯仲連輕輕地歎息了一聲,從座中站起來到廊下,赫然便見天井中站著一位氣度不凡的中年將軍:一領大紅鬥篷罩著細軟的鱗片鐵甲,一頂青銅矛盔夾在腋下,一頭長發散披在肩,與胸前長須相得益彰,一張黑中泛紅棱角分明的臉膛,一看便是白臉書生的底子,身材雖不高大,卻自有一種偉岸,一身戎裝,分明透著幾分瀟灑神韻。

“《天保》之意,原是盡人皆知,何堪曲高和寡也?”魯仲連抱拳一拱。

“曲高和寡,又豈在唱和相隨?”

“將軍之意,是說太平歲月無從力行?”

“高潔者獨行,入俗者合眾。大爭之世,何能例外?”

“大爭爭太平。從我做起,合眾之力,何愁兵戈不息?”

將軍大笑:“千裏駒果然誌向高遠,樂毅佩服。來人,院中設座,我與先生痛飲。”

“綠竹之圃,正當清酒。將軍大雅也。”

樂毅笑道:“睹物生情。雅與不雅,自在品嚐者心中生出。此情此景,有高士則雅,無高士便俗。雅也俗也,原在變幻之中。”

“將軍腹有玄機,將個‘雅’字說得透,魯仲連佩服。”

片刻之間,那名書吏帶著一個仆人已經將宴席安排妥當——兩張木案,兩片草席,案上一個陶盆一隻陶碗,中間立著一隻兩尺高的紅木桶,簡潔樸實得沒有一樣多餘物事。那書吏正在斟酒,樂毅拱手笑道:“仲連兄入座。”待魯仲連坐定,樂毅舉起了陶碗:“先生遠道而來,一碗燕酒權做洗塵,來,幹了。”魯仲連雙手舉碗:“得遇將軍,幸甚之至也,幹了。”汩汩飲了下去,悠然哈出一口酒氣,“清寒凜冽,燕酒果然不差。”樂毅笑道:“好說,先生但喜歡,臨走時樂毅送一車與先生。”魯仲連大笑搖手:“燕酒隻在燕山喝,方才出神。”樂毅喟然一歎:“也是,窮國無美酒。老燕酒以燕麥釀之,兌燕山泉水而窖藏,清寒有餘而厚味不足,天下便有了‘燕酒出燕淡’之說。如今不同了,此乃五穀純釀,易地而酒質彌堅,先生試試了?”魯仲連不禁有些歉疚,慨然笑道:“既蒙將軍相贈,魯仲連自當大飲一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