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說:“那怎麼辦?”
女兒說:“再貼上。”
美麗隻好按女兒的意見辦。費了半天功夫,也沒貼好,隻是湊合著連在盒上。
禮品送到胡主任家,胡主任夫妻客氣了一番,又是讓座,又是泡茶。然後,胡主任就談起了他工作的難處,說下崗工人越來越多,工作崗位越來越少。不過,她的事他心裏已記下了!
記下了就好,記下了就有希望!美麗和女兒像作賊,急忙離開胡主任家。一出門,美麗踩著了女兒的腳,女兒“哎呦”一聲,忙蹲下來係鞋帶。
此刻,從門裏傳出對話聲:
“哦,乳豬?正好春節嚐個鮮。”
“怎麼標簽是換過的?該不是過時的東西吧!”
“那可不能隨便吃,萬一吃出個三長兩短,就麻煩大啦!”
……
美麗和女兒剛走下樓,就聽到垃圾箱裏“咚”的一聲響,嚇了她們一跳。垃圾箱門也被撞開了,一看,果然是她們的禮品,盒子也摔破了!
美麗的臉立刻白得嚇人。
女兒沉思片刻,說:“看來,這乳豬隻有我們自己享用啦!”
美麗已是淚流滿麵。
……
大年初一,家家鞭炮聲響成一個蛋,美麗家卻沒有放鞭炮。
女兒把做好的乳豬端上來:“媽,吃吧。咱也過年哩!”
美麗夾起一塊肉,放進女兒碗裏:“趁熱兒。唉!過年。”
女兒也夾起一塊,放進美麗碗裏:“媽,一塊兒吃。”
“嗯,我吃。都吃!”美麗雖這樣說著,卻不把肉放進嘴裏,她吃不下哩!過年是應該吃餃子的,卻吃起了乳豬。乳豬是窮人吃的嗎?吃完乳豬,再吃什麼,喝西北風!
想到此,淚水又湧出眼眶。女兒也“哇”得一聲哭了起來。母女倆哭作一團……
戴貓麵具的老鼠
小不點兒是隻聰明的小老鼠。盡管他長成了一隻大老鼠,可鼠們仍叫他小不點兒。小不點家裏兄弟姐妹多,光靠父母覓食,怎麼也養不住他們。小不點是老大,自然應該幫助父母擔些擔子。於是,從懂事起,他就跟著父母覓食去了。說是覓食,實際上是偷食,到人們的倉庫裏偷糧食,或者到食堂裏偷食品。開始,他膽小不敢下手,跟父母久了,膽子就大了。
長成小夥子後,他就單獨闖天下了。為了練就一個行家裏手,他真沒少吃苦頭。有一次,他被人們設置的老鼠夾子打了一下,不是他機靈,早丟了小命。雖未丟命,卻留下了終生遺憾,被夾掉半截尾巴。隨著偷齡越來越長,他認為這買賣越來越不好幹了。又一次,他被一隻貓逮住,幸虧他手裏拎著兩條剛偷來的魚,作為禮品送給了那隻貌似威武的貓,才又化險為夷。
他看到貓很吃香就很羨慕。心想,如果自己也是一隻貓該多好呀,可惜自己投錯了胎。
一天,他閑來無事,就去逛商店。逛到麵具店,看到貓麵具,就拿起一隻戴在自己頭上,然後到鏡子前一照,自己把自已嚇了一跳,我這不是也變成了一隻貓了嗎?他就買了一隻貓麵具。戴回家,學著貓叫了一聲:“喵!”幾乎把一家人嚇個半死。
後來,他就戴著貓麵具在街上走來走去。許多老鼠見了他,不是嚇得亂躥,就是給他送禮品。甚至漂亮的小母鼠還向他諂媚。他戴著貓麵具逛酒店,店老板不但請他好吃好喝,走時還送紀念品。他來到銀行視察,行長不但請他到舞廳跳舞,臨走還送了許多百元大鈔。
從此,他就戴著貓麵具四處檢查工作。不到一年時間,他不但吃胖了,而且腰包也鼓了起來。
許多老鼠看他迅速致富,紛紛登門取經。他就先收一筆谘詢費,然後耳語一番,於是,麵具店裏貓麵具就成了緊俏貨。很快麵具店裏的貓麵具被搶購一空。
之後,這個城市裏貓就越來越多。貓多了,但偷盜案件不但沒有減少,反而也多了起來。全城人叫苦連天,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倒置
書法家小丁到F國摘書展。
展廳布置好後,幫助他搞展覽的F國朋友D先生站在一幅字畫前久久地抽煙。然後操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說:“這幅字帶(太)好了,帶漂亮了!”
小丁不解D先生莫名其妙的過分誇獎。
D先生接著說:“帶漂亮了,就沒意思了!”
“為什麼?”小丁問。
“因為太傳統了。”D先生做了個鬼臉。
小丁第一次到國外搞書展,不太懂得外國人的規矩。為使外國朋友滿意,就說:“不行的話,就把這幅字撤了吧!”
D先生忙說:“NO(不),NO,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一個絕妙的好主意,不知先生同意不同意?”
“什麼主意?”
“倒置。”D先生做了個頭朝下的姿勢,“就是把字畫倒著掛。”
小丁苦笑了一下:“好吧!”於是,這幅字畫就倒著掛了起來。
書展搞得很熱鬧,觀眾每天絡繹不絕。而且不少人對這幅倒掛的字畫更感興趣,說這幅字寫得好,別出新裁。展覽結束時,唯這幅字畫售出,而且是出乎小丁意料的大價錢:美金二十萬元。
D先生拍著小丁的肩膀,一個勁地喊:OK!
小丁十分感激謝D先生,問他這主意是怎麼想出來的。D先生縱縱肩:“其實,這主意還是你們的,我是根據貴國的國情……”
小丁就一個勁地抽煙。
歸國後,小丁的字又上了一個檔次。盡管許多國人看不懂,然而拿到國外照賣大價錢。有人請小丁介紹經驗,小丁就抿著嘴兒笑,笑完隻說一句話:“給老外打交道很日門!”
德爺
鄉裏人說,德爺無德。但怎個無德,又講不出個一二三來。從我記事起,他就單身獨漢拐著一條腿顛來顛去,世界對他來說,好象哪兒都不平。
我常想,德爺的無德可能與他那條拐腿有關。因為他不象另外兩個拐子拐得有來曆。村東頭的拐順爺是小時候得小兒麻痹症留下的紀念,村西頭的拐海爺是“抗美援朝”得來的“光榮”。而德爺的拐始終是個謎。
公社化後,德爺在村上當飼養員。我很戀他,放學回來就攆在他屁股後,聽他講故事。他會講許多許多故事,而且一個比一個生動,一個比一個耐聽.大概我當作家的最初念頭就是那時萌動的。因為他講完一個故事,總愛叫著我的小名說:“小書的呀,好生上學,將來肚裏墨水多了,就把爺爺講的故事編成書,讓世人都瞧瞧。”我便很認真地點頭。他就滿意地笑。笑完說:“走吧,天不早了,別光顧聽故事,耽誤了學業。”我就戀戀不舍地離開他。
後來,我考上了縣重點中學,離開了家。
那場史前例的運動中,德爺遭了大難。大隊革委會主任把他吊起來拷問,問他是怎麼當上土匪的,殺過多少人.問他的腿是怎麼殘的。拷問了三天三夜,—他鐵嘴鋼牙硬是一個字都沒說。臨死前,他托人捎信,說要見見我,見不到死難瞑目.於是,我放棄了去北京串連的大好機會,從三十裏之外的學校趕到了家。
他一見我眼裏就噙滿了淚,緊緊拉住我的手不放。問我,他是不是個好人。我點點頭,他眼裏的淚水就嘩的一下流了出來。然後搖頭,說他不是好人,民國三十二年跟吳大麻子上過山。一年後和吳大麻子鬧翻了,吳大麻子搶了個地主小老婆作壓寨夫人,那女的命苦,心裏裝著個情哥哥,他夜裏就放跑了她。後來就回到了家。德爺講到此,停了一會兒說,他雖和吳大麻子鬧翻了,可他認為吳大麻子也算個有良心的人,從來不糟害窮苦百姓。到家後,生活無著落,他就利用從吳大麻子那兒扛回來的那杆老套筒,幹起了截路營生。自然是截富不截窮。有一年年三十,截了個要帳歸來的地主帳房先生。那人很狡猾,把錢袋子扔過來,就裝出一副可憐相,拽著自己的長袍說:“壯士,行行好吧,給個方便,我回去也好向東家有個交代。”德爺一聽也在理,舉起老套筒就向他長袍上開了一槍。沒想到這是那人的詭計,老套筒一次隻能裝一個子兒,槍一響裏麵就沒了子兒。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冷不防一下子就踢翻了德爺,奪過槍來向他打來。從此,德爺那條腿就變殘了。
講完這個故事,德爺久久望著我。流著淚說:“德爺不配做好人。德爺心眼實,不中用。土匪當不好,截路也截不成呢:我要說的就是這。死後,有人在德爺的墳頭上跺腳吐唾沫,你就把故事講給他聽!”
那天夜裏,他就歸西了。
多少年過去了,我一直忘不了德爺。一想到他心裏就不是滋味兒。
滴淚的蠟燭
自從她病重之後,就叫丈夫買了兩包蠟燭,一根一根地點在她床頭。
他說:“電燈不是挺亮的,為什麼偏要熄了電燈,點蠟燭呢?”
她苦笑了一下:“我喜歡它。”說完,就兩眼癡癡地瞅著蠟燭。過了好一會兒,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有個事兒,不知該不該給你說?”
他微笑著:“多半輩子的老夫老妻了,還有啥話不能說的。”
她掙紮著坐起來,被他按下了。
“這件事兒,在我心裏裝了幾十年。不說,死難瞑目。說了,又怕你……”
他有些動情:“我們了兩口無兒無女,相依為命,一輩子說了多少悄悄話,時至今日,還有什麼話不能說呢!”
她朝他笑笑,那笑是辛酸的:“是抗戰第二年吧,也就是你參軍走的那一年,我受地下黨的委托,當了咱八路軍交通站站長,負責轉送秘密情報。半年後,狡猾的敵人盯上了這個交通站,時常闖進來搜查。為了不使情報被敵人搜去,我想了個法兒,每次收到情報,就放進一個煙卷大的小竹筒裏,然後在蠟燭底下打一個洞,將小竹筒裝在裏麵。蠟燭就放在明處,容易躲過敵人的眼睛。有一天晚上,一個交通員送來一份情報,我送走他後,剛將情報放進蠟燭裏,一個日本漢奸就闖了進來,他進門就用手槍對準了我:快把情報交出來,要不的話,我到皇軍麵前一句話,就有你的好果子吃。放情報的蠟燭在燃燒著,火苗灼灼閃光。我們對視了足有半個時辰,那漢奸突然把槍收起,坐在桌子邊抽起煙來,一支接一支。燭光照著漢奸那狡詐的臉,燭光在燃燒著我的心。蠟燭的火苗跳了一下,我立刻感到,這是燃到竹筒的信號。在這時刻,我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隻要能保住情報,丟去什麼,我都舍得。因為這份情報是一份地下黨員名單,如果落到敵人手裏,後果不堪設想。蠟燭的火苗連跳了幾下,大禍馬上就要臨頭了!怎麼辦?怎麼辦?”
她停頓了一下,兩眼緊緊盯著他的臉。
他瞪大眼睛,認真聽著。
“於是,我……我……”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向那漢奸遞了一絲微笑,吹滅了蠟燭……”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攥出水的右手捶在桌子上:“那個婊子養的漢奸是誰?後來怎樣了?”
“別……別……別罵他。”說了一席話,她累得喘不過氣來,“後來……後來,他不是也為抗日做過一些工嘛!”
他大口大口地抽煙,煙霧彌漫了整個屋子。
她靜靜地躺在床上喘著粗氣,注視著他的麵孔。
他突然獅子般咆哮道:“快告訴我,他是誰?到底是誰?快說!”他的話聲震得床頭的蠟燭火苗來回搖擺,不時流下一串穿蠟淚。
“他……他……”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他文革中,同你住一個牛……牛……棚!”
一陣風把門吹開,直撲向火苗晃動的蠟燭。
蠟燭滅了……
第六場電影看過之後
張記書
章一某成了海內外知名導演後,關注他的新聞媒體就越來越多。然而,章導演卻是個不願接受記者采訪的“孤僻”人。用他的話說,喜歡吃雞蛋的人,你就隻管吃就是了!為什麼偏要問是哪個母雞下的,還要問是怎麼下的呢?
所以,不少記者都吃了他的閉門羹。
忽一日,又一記者造訪。記者是個漂亮的小女子,又是第一次采訪這樣的大名人,她緊張得一個勁兒出虛汗,臉龐憋得像個下不出蛋的小母雞。或許因此,章導演動了惻隱之心,破格接待了她。
小女子立刻高興得手舞足蹈,擦一把臉上的汗水,一下子就提出了十多個問題。章導演思忖片刻,隻回答了她的第一個問題:你是什麼時候萌生當導演念頭的?
章導演出生在太行深處的一個小山村裏,從小就愛看電影。那時村裏極窮,一個勞動日才合八分錢,郵一封信,買了郵票,沒買信封信紙的錢。村裏掏錢演電影,那是天大的奢侈,三年五載難逢一次。偶爾,遇個什麼節日,公社挨村送電影,他就一個村趕一個村地看,一個電影看了十多遍,他都看不夠。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村裏死了老人開始放電影,死個人雖隻放一場,卻帶來了無限歡樂。一時間,人們把看電影寄托到死人身上。經常有人死還好,有時一年不死一個,社員們就一年看不上電影。
有一次,小章和小夥伴們背著書包去公社上高小,走到村頭,看到六個老頭、老婆在牆旮旯曬太陽,一個調皮學生就指著老人們數:“一場電影、兩場電影、三場電影……”
老人們聽出了孩子們的弦外之音,就紛紛掂著拐棍邊攆邊罵:“誰家的小兔崽子,還不趕快去上學,在這兒咒俺們死!”
小家夥們邊跑邊叫:“就是要看電影!”跑得沒影兒了,還甩出一句:“明天先看誰的?”
果然,第二天就有一位老人歸西,小家夥們就如願以償看了一場電影。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缺吃少穿的山村,就先後有三個老人去世。於是,村上就又演了三場電影。盡管是冰天雪地的,可小家夥們一個都不少,他們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連電影主人公的台詞都記下了。
看完這三場電影,孩子們都明白,還剩下兩場電影哩!他們一個個在心裏問:是早看了好呢?還是晚看了好!
當又一個老人過世,正好他們去縣城考試,沒趕上看這場電影,一個個惋惜得要死要活。他們幼小的心靈裏就萌生了:如果我們也能拍電影該多好呀?!
第六場電影看得是章家家族一個八十歲老奶奶的。老奶奶過世正在春節間,她的死為村裏帶來了空前的歡樂。按村俗,老喪是喜喪,所以就演了卓別林的喜劇片。山村一下子成了歡樂的海洋。
餃子吃過,電影演罷,春節過完,日子似從高峰跌入深穀,山村寂寞得連狗都懶的叫一聲。歲月好象凝固了!
隨著人們生活條件不斷改善,碗裏除了多了油花,又多了肉。然而,精神生活卻仍很貧乏,人們除了晚上男女那點事兒,什麼娛樂活動都沒有。山民們又一個個壯得牛似的,自然就沒人死亡。沒人死亡,就沒有電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