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寫人物
導語
芸芸眾生,最易寫也最難寫。外貌、表情、動作、語言、心理以及性格特征,水乳交融、渾圓一體,才能構成一個具有個性色彩的立體的形象。千篇一律、眾口一詞、心理轉換矯情做作,這些何嚐不是困擾大家的難題!請跟隨著我們的腳步來體驗“解題”的樂趣。
症狀一:描寫身邊兩位夥伴的外貌,然後隱沒姓名,讓A猜猜看他們分別是誰,沒想到A竟然說,明明寫的就是一個人嘛,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麼差別呢。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千人一麵”?
症狀二:人的表情何其豐富,單是笑,就可以是大笑、微笑、苦笑、皮笑肉不笑諸如此類,可一下筆,總是隻能用上述這些詞彙來說明人物的表情,再不能深入細致地描寫了。
症狀三:總是在文中不厭其煩地記錄下人物的一舉一動,結果文章成了流水賬,人物的特點反而不明顯,怎樣才能確定哪些動作最能體現人物的性格特征呢?
症狀四:小孩子說話像成年人,可我明明想展現他的天真與稚氣啊!真是矛盾。在描寫人物語言的時候,不知道怎樣才能符合他們的身份。
症狀五:總是鑽不到人物的心裏去,不知道該如何呈現人物的所思所想。
症狀一:人物外貌“千人一麵”
【藥方一】在描寫人物外貌的時候,要充分考慮他(她)的身份、職業、年齡、教養、經曆等,這些都是可能影響其外貌的因素。
他沒有什麼模樣,使他可愛的是臉上的精神。頭不很大,圓眼,肉鼻子,兩條眉很短很粗,頭上永遠剃得發亮。腮上沒有多餘的肉,脖子可是幾乎與頭一邊兒粗;臉上永遠紅撲撲的,特別亮的是顴骨與右耳之間一塊不小的疤——小時候在樹下睡覺,被驢啃了一口。他不甚注意他的模樣,他愛自己的臉正如同愛自己的身體,都那麼結實硬棒;他把臉仿佛算在四肢之內,隻要硬棒就好。是的,到城裏以後,他還能頭朝下,倒著立半天。這樣立著,他覺得,他就很像一棵樹,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挺脫的。(選自老舍《駱駝祥子》)
母女的長相兒也不一樣。溫都太太的臉是長長兒的,自上而下地往下溜,溜到下巴頦兒隻剩下尖尖的一個小三角兒。淺黃的頭發,已經有了幾根白的,盤成兩個圓髻兒,在腦瓢上扣著。一雙黃眼珠兒,一隻小尖鼻子,一張小薄嘴,隻有笑的時候,才能把少年的俊俏露出一點來。身量不高,戴上寬沿帽子的時候更顯得矮了。
溫都姑娘和她母親站在一塊兒,她要高出一頭來。那雙大腳和她母親的又瘦又尖的腳比起來,她們娘兒倆好像不是一家的人。因為要顯著腳小,她老買比腳小著一號兒的皮鞋;係上鞋帶兒,腳麵上凸出兩個小肉饅頭。母親走道兒好像小公雞啄米粒兒似的,一逗一逗的好看。女兒走起道兒來是咚咚的山響,連臉蛋上的肉都震得一哆嗦一哆嗦的。順著腳往上看,這一對兒長腿!裙子剛壓住磕膝蓋兒,連襪子帶腿一年到頭的老是公眾陳列品。衣裳短,裙子瘦,又要走得快,於是走道兒的時候,總是介乎“跑”與“扭”之間;左手夾著旱傘皮包,右手因而不能不僵著一點搖晃,隻用手腕貼著大腿一個一個的從左而右畫半圓的小圈。帽子將把腦袋蓋住,脖子不能不往回縮著一點。(不然,脖子就顯著太長了。)這樣,周身上下整像個扣著蓋兒的小圓縮脖壇子。
她的臉是圓圓的,胖胖的。兩個笑渦兒,不笑的時候也老有兩個像水泡兒將散了的小坑兒。黃頭發剪得像男人一樣。藍眼珠兒的光彩真足,把她全身的淘氣,和天真爛漫,都由這兩個藍點兒射發出來。笑渦四圍的紅潤,隻有剛下樹兒的嫩紅蘋果敢跟她比一比。嘴唇兒往上兜著一點,而且是永遠微微地動著。(選自老舍《二馬》)
【藥方二】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最能看出人物的靈魂。不過,“畫眼睛”隻是一個象征性的說法,並不是說寫人物外貌就必須要寫眼睛,而是說要描繪人物外貌最富特征的部分,如《故鄉》中閏土如“鬆樹皮”似的“手”。
在很沉悶的行走中,根鳥悄悄地打量了這個行者:衣衫襤褸,一頂氈帽已經破爛不堪,背上的行囊簡直就是一捆垃圾;腳上的鞋已多處破裂,用繩子胡亂地捆綁在腳上;身體高而瘦,背已駝,臉色蒼黑,長眉倒很好看但已灰白;或許臉型本就如此,或許是因為過度的清瘦,顴骨與鼻梁都顯得很高,嘴巴也顯得太大,並且牙床微微凸出;最是那一雙眼睛,實在讓人難忘,它們在長眉下深深隱藏著,目光卻在底部透出一股幽遠、固執,還含了少許冷漠。
在一座土丘的坡上,他們坐下來,開始吃東西。這時,根鳥又注意到了那雙手:十指長長,瘦如鐵,蒼老卻很勁道。(選自曹文軒《根鳥》)
夏蓮香是班上發育得最快最好的一個女孩子。當我們不少人還未長成,細溜溜,宛如一根根豬尾巴時,她已經是一個長得很有幾分樣子的女孩了。就連她說話時的聲音、語調以及嘴形,都使我們感到有點異樣。她有時用一種似醉似睡又仿佛是被明亮的陽光刺了的眼睛默默地看人。那種目光使我們這些男孩的心微微有點慌張,總是禁不住她看,很快又將自己的目光挪開,去看其他的物象。
不知為什麼,她是那樣地喜歡藍花。如今,當我再回想起藍花時,就覺得她戴藍花是有道理的:她的頭發很黑,膚色很白,藍花與這黑的頭發、白的膚色相配,確實是和諧的,並去掉了那個年齡的女孩所特有的淺顯和孩子氣。藍花還能給人一種安靜的和浪漫的、夢幻的、遙遠的感覺。當然,她那時這樣做,也隻僅僅是出於一個女孩子的天然直覺,如此而已。(選自曹文軒《紅瓦黑瓦》)
症狀二:不懂得如何細致描寫表情
【藥方一】細心觀察各種情景下的人們多樣的表情。在無所事事的狀態下,你會發現眼睛一轉、嘴角一撇……瞬間的表情轉換,不需要太多的語言,便能多少得知對方心中的秘密。因此,試著從細心觀察和琢磨身邊的人和事做起吧,用眼睛去看,並將之記錄下來。
阿雛站到大狗麵前,攔住去路。
大狗眼睛裏噙著淚,眼珠灼灼地瞪著阿雛。他把書包擲出三米,沒等眾孩子反應過來,他已把腦袋往胸前一勾,牛一樣對著阿雛衝過去。
阿雛一閃,大狗跌趴在地。半天,他慢慢抬起頭來,嘴角流著血,歪著臉,狠巴巴地看著阿雛的眼睛。
阿雛站定了不動。
大狗從地上掙紮起來,再次反撲。這孩子不管不顧了,揪住阿雛的衣服,亂抓亂咬亂踢。最弱小的大狗竟反叛了!
那些圍觀的孩子們激動得臉紅紅的,心抖抖的,肩擠肩,手拉手,把圈子越縮越小。
阿雛惡狠狠一拳,將大狗打翻在兩米開外的地上。
許多老師來了。
大狗將腦袋高昂,滿麵塵埃的臉上兩道淚流滾滾直下。(選自曹文軒《阿雛》)
扁擔掄起來了。
阿雛並不躲讓,側身將兩隻胳膊交叉於胸前,雙眼一閉。
老周五兩腳後跟皆離開地麵,身體往前傾斜,脖子撐得很長,所有青筋都漲得又粗又黑,如一束管子,血往腦子裏湧,那筋便突突地跳,眼角咧眥著,扁擔在空中顫顫地:“我劈死你!”
阿雛無一絲懼色。
隻有老周五的喘息聲,風箱一般響。
“劈呀?怎麼不劈呢?”阿雛微閉雙目,用腳一下一下打著節拍。
扁擔落下了,卻落在地上,打出一口小坑。(選自曹文軒《阿雛》)
【藥方二】有的放矢,抓住最有代表性的表情來展露人物內心。寫作時不一定非得要事無巨細,隻用抓住幾個典型表情就能讓人物的內心“說話”,這就要求大家在細心觀察的同時,還要學會思考,在腦海中反複揣摩每個表情細節變化背後的含義。
桑桑和杜小康不住地將堆在不遠處的豆秸抱過來,扔在火堆上,越扔越高。漸漸地,他們的眼前,就有了一座小小的火山。火山的最底部是黑色,再往上就是似乎凝固了的鮮紅,再往上就是活火,最頂端就是紅綢一樣在風中飛舞的火舌。
“火!”
“火!”
桑桑和杜小康嘴裏不停地咀嚼著這個富有刺激性的字眼,仿佛在咬一個鮮紅的辣椒。他們還不停地吐著如火舌一樣鮮紅的舌頭。火光裏,兩對目光純粹是一對小獸的目光,雪亮雪亮的。他們緊緊地盯住魔幻般的火,仿佛眼珠兒馬上就要跳到火裏,然後與火苗共舞。(選自曹文軒《草房子》)
症狀三:不懂得選用典型動作
【藥方一】典型動作包括人物的習慣性動作或是特定場景下反映其特定心理狀態的動作,它們往往最能體現人物的個性色彩。
黛玉卻又把身子欠起,紫鵑隻得兩隻手來扶著他。黛玉這才將方才的絹帕拿出來,瞅著那火點點頭兒,往上一撂。紫鵑嚇了一跳,欲要搶時,兩手卻不敢動。雪雁又出去拿火盆桌子,此時那絹帕已經燒著了。紫鵑勸道:“姑娘!這是怎麼說呢!”
黛玉隻作不聞,回手又把那詩稿拿起來,瞧了瞧,又撂下了。紫鵑怕他也要燒,連忙將身倚住黛玉,騰出手來拿時,黛玉又早拾起,撂在火上。此時紫鵑卻夠不著,幹急。雪雁正拿進桌子來,看見黛玉一撂,不知何物,趕快搶時,那紙沾火就著,如何能夠少待,早已烘烘的著了。雪雁也顧不得燒手,從火裏抓起來,撂在地上亂踩,卻已燒得所餘無幾了。
那黛玉把眼一閉,往後一仰,幾乎不曾把紫鵑壓倒。紫鵑連忙叫雪雁上來,將黛玉扶著放倒,心裏突突的亂跳。(選自曹雪芹《紅樓夢》)
【藥方二】典型動作須通過精準的動詞來表現。
他(麻子爺爺)臉色發灰,尖尖的下頦不停地滴著汗水。他咬著牙,拚命搬動著那兩條老腿。他不時地閉起眼睛,就這樣昏頭昏腦地跟著牛,臉上滿是痛苦。有幾次他差點兒跌倒,可是用手撐了一下地麵,跌跌撞撞地向前撲了兩下,居然又挺起身來,依然牽著獨角牛跑動。
有一個叔叔眼看著麻子爺爺不行了,跑進圈裏要替換他。麻子爺爺用胳膊肘把他狠狠地撞開了。
牛在跑動,麻子爺爺在跑動,牛背上的亮仔突然吐出一口水來,緊接著“哇”的一聲哭了。
……
麻子爺爺抬頭看了一眼活過來的亮仔,手一鬆,牛繩落在地上。他用手捂著腦門,朝前走著,大概是想去歇一會,可是力氣全部耗盡,搖晃了幾下,撲倒在地上。友人連忙過來扶起他。他用手指著不遠的草垛,人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到草垛下歇息。(選自曹文軒《第十一根紅布條》)
症狀四:不知如何寫出人物傳神的語言
【藥方一】極具個性色彩是寫出傳神語言的第一要義。語言大師老舍說過:“一個老實人,在劃火柴點煙而沒點燃的時候,就會說:‘唉,真沒用,連根煙都點不著!’相反,一個性情暴躁的人呢,就不是這樣說,而是把火柴往地上猛地一摔,高叫道:‘他媽的!’”隻聞其言就能知道人物性格。
這天,細馬來找桑喬:“桑校長,你們學校還缺不缺課桌?”
桑喬說:“缺。”
細馬說:“想買樹嗎?”
“你要賣樹?”
“我要賣樹。”
“多少錢一棵?”
“那要論大小。”
桑喬笑起來。他覺得眼前這個細馬,口吻完全是一個大人,但樣子又是一個小孩。
“你們想買,就去看看。都是筆直的楝樹。一共十六棵。”
“你賣樹幹什麼?”
“我有用處。”
“你跟你媽商量了嗎?”
“不用跟她商量。”細馬一副當家做主的樣子。
“好的。過一會兒,我過去看看。”
“那我就賣給你,不賣給別人了。”
桑喬看著細馬走過橋去,然後很有感慨地對桑桑的母親說:“這孩子大了。”(選自曹文軒《草房子》)
【藥方二】人物語言情節化。將語言放在具體事件和曲折的情節中去刻畫,人物的對話有明確的中心,都圍繞某件事進行,並把握好人物說話的動機,使對話成為表現人物內心的手段。
“簡,你願意嫁給我嗎?”
“是的,先生。”
“一個到哪兒都得由你攙扶著的可憐的瞎子?”
“是的,先生。”
“一個比你大二十歲,得由你侍候的殘廢者?”
“是的,先生。”
“真的嗎,簡?”
“完全是真的,先生。”
“哦!親愛的!上帝保佑你,報償你!”
“……那我現在就已經得到了報償。對我來說,做你的妻子就是我在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因為你喜歡犧牲。”
“犧牲!我犧牲什麼?犧牲挨餓得到食物,犧牲期待得到滿足。有特權用胳膊摟抱我珍視的人——用嘴唇親吻我心愛的人——依靠我信任的人;這是作出犧牲嗎?如果是的話,那我當然是喜歡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