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低頭致意,說:“夫人,你的動機我就不說了,因為太明顯了。來說說其他的部分,那天晚上你穿著一件花朵圖案的塔夫綢禮服,配一件圖案非常特別的鬥篷。我先提醒你一個事實,特雷西利安,那位管家,他是個近視眼,遠處的物體在他看來是暗淡模糊的。我還要指出,你家的客廳非常大,而且全是罩著大燈罩的燈。那天晚上,就在尖叫聲響起的一兩分鍾之前,特雷西利安走進客廳來收咖啡杯。他看見了你,他是這麼覺得的。你以慣常的姿勢站在遠處的窗邊,身子半邊被厚重的窗簾遮著。”
莉迪亞說:“他的確看見了我。”
波洛繼續道:“我想說的可能是,特雷西利安看見的,其實隻是你那件鬥篷。它被安置在窗簾邊,看起來就像你站在那兒??”
莉迪亞說:“我確實站在那兒??”
阿爾弗雷德說:“你怎麼敢這麼說——”
哈裏打斷了他。
“讓他說下去,阿爾弗雷德,下麵就該輪到我們了。我倒要聽聽他怎麼描述親愛的阿爾弗雷德殺死了他深愛的父親,而且我們當時一起待在餐廳裏?”
波洛衝他笑了一下。
他說:“這個,非常簡單。仇人不情不願地提供的不在場證明,反而可信得多。你們兩兄弟關係很不好,這是眾所周知的。你公開鄙視他,他對你也沒有一句好話!可是,如果這些都是一個非常機智的計劃的一部分呢?假設阿爾弗雷德·李厭倦了不停向嚴苛的霸主獻媚,假設你們之前早就見過麵呢?你們的計劃是這樣的,你回到家來,阿爾弗雷德裝作不滿你的歸來,露骨地表現出對你的嫉妒和不滿;你則不斷地鄙視他。接著就到了謀殺的那天晚上,你們早就把一切都設計好了。你們中的一個留在餐廳裏,自說自話,也許還假裝大聲地爭吵,就像有兩個人在那兒似的。另一個人則上樓去作案??”
阿爾弗雷德騰地一下跳了起來。
“你這個魔鬼!”聲音已含混不清。
薩格登盯著波洛,問:“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波洛再次開口時,語氣中帶著一種威信。
“我已經說明了所有的可能性!這些情況都有可能發生!至於實際上發生了什麼,我們必須通過表現看到其內在的真實??”
他頓了一下,然後慢條斯理地說:“正如我之前所說的,我們必須回到西米恩·李本人的性格特征上來??”
6
隨後是片刻的沉默。很奇怪,此時所有的憤怒和怨恨都平息了下來。赫爾克裏·波洛憑借他的人格魅力控製了在場的聽眾。當他再次開口,慢吞吞地說話時,其他人都陶醉地看著他。
“我們要明白,一切的根源都在這兒,死者才是這起神秘事件的焦點和中心!我們必須深入探究西米恩·李的心靈和思想,看看我們能找到些什麼。對一個有家有室的人來說,他身上的東西必然傳給了後代??
“那麼西米恩·李留遺傳給兒子和女兒了些什麼呢?首先,是驕傲。但老人的這種驕傲因為對孩子們的失望而有所挫傷。接下來是耐心的品質。我們已經從多處了解到,西米恩·李可以為了報複一個坑過他的人而耐心地等待好幾年。我們看到,繼承他這一點的,正是從外表上看最不像他的那個兒子。戴維·李可以把一件事或一份怨恨藏在心裏很多年。從長相上看,哈裏·李是最像父親的,特別是當我們仔細觀察西米恩·李年輕時候的畫像時,二者的相像就更加顯著了!他們都有著高挺的鷹鉤鼻,輪廓分明的長下巴,喜歡擺出頭向後仰的姿勢。我想,哈裏也從父親那兒繼承了舉止上的特殊習慣——比如說喜歡仰頭大笑,還有用手指撫摸下巴。
“我將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確信犯下這起謀殺案的凶手與死者關係密切,於是便開始從心理學角度研究整個家庭。換句話說,我試圖找出他們中的哪一個從心理學角度上有可能犯罪。而據我的判斷,隻有兩個人符合這方麵的要求。他們是阿爾弗雷德·李和希爾達·李——戴維的妻子。而戴維本人,我不認為他會是一個凶手,我不認為像他那麼脆弱敏感的人能做出割喉這麼血腥的事。喬治·李和他的妻子同樣被我排除在外,不管他們多想這麼做,我認為他們都不會去冒這個險。他們在本質上都是十分小心的人。阿爾弗雷德·李夫人,我很肯定她無法做出任何暴力行為,她的個性太堅定了。對哈裏·李,我有點猶豫。他確實有些粗俗野蠻,可我幾乎可以肯定,與他所表現出的虛張聲勢和怒氣衝衝相反,哈裏·李本質上是個很懦弱的人,而現在我知道,這也是他父親對他的看法。他曾說哈裏並不比其他人更有價值。這樣就隻剩下剛才我所提到的那兩個人了!阿爾弗雷德·李是一個可以無私地做出巨大奉獻的人,多年來他一直遵照另一個人的意願活著,無條件地服從他,任憑他支配。在這種情況下,這一關係很可能會突然崩塌。此外,他很可能對父親心懷怨恨,這種怨恨越積越深,隻是從未以任何方式表現出來。最安靜、最順從的人,一旦自製力出現裂縫,便會徹底垮掉,從而做出最突然、最意外的暴力行為!另一個我認為能勝任這次犯罪的人是希爾達·李。她是那種必要時會用自己的手來執行法律裁決的人——雖然不會出於自私的動機。這種人會自己做出裁決,還會去執行。《舊約·聖經》裏的很多人物都是這種類型的,比如說,雅億①[①Jael,希伯來人,作為外邦婦女,殺死了攻打以色列的統帥西西拉。
]和朱迪斯②[②Judith,一名以色列寡婦,在亞述軍隊攻入她所在的國家時,她帶著女仆主動色誘敵軍統帥,最終趁統帥熟睡時將其殺死。
]。
“進行到這裏,我開始回想案子本身的情況。第一個生出的疑點——可謂馬上浮現出來的,是情況非同一般的案發現場!你們都回憶一下西米恩·李陳屍的那個房間。如果你們還能記得的話,那兒有一張沉重的桌子和一把沉重的椅子,都翻倒了,還有一盞燈、瓷器、玻璃杯等。桌子和椅子尤其令人驚訝,它們都是實心桃花心木的,很難想象那個虛弱的老人與襲擊者之間究竟發生了怎樣的搏鬥,居然能把如此堅固沉重的家具碰翻、撞倒,整件事看起來很不真實。然而,任何一個心智健全的人都不會故意製造出這樣的場麵——除非西米恩·李是被一個強壯的男人殺死了,這麼做是為了讓人以為攻擊者是個女人,或一個瘦弱的男人。
“但這麼想也完全沒有說服力。因為家具倒地發出的聲響會讓其他人警覺,使得殺人凶手幾乎來不及離開現場。盡可能無聲無息地割開西米恩·李的喉嚨,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有利的。
“另一個非同尋常之處是,從門外轉動鑰匙,讓門反鎖。這麼做同樣沒有道理。這麼做也不可能讓人以為是自殺,這起案件中沒有一丁點因素能扯到自殺上。也不可能讓人以為凶手是從窗戶逃跑的——因為窗戶都關著,根本不可能從那兒出去!還有,再次涉及時間問題。時間,對殺人凶手來說必定是非常寶貴的。
“還有一件讓人無法理解的事情——從西米恩·李的防水盥洗袋上剪下來了一塊小橡膠,還有一小塊木頭樁子,是薩格登警司拿給我看的。這些東西是第一批進入房間中的某個人從地板上撿起來的——而這些東西,也沒有任何意義!它們可以說什麼都不是!但它們就在那兒。
“我們發覺,這起案子變得越來越難以理解。它沒有條理、沒有秩序——總而言之,它不合乎情理。
“而我們還有一個更大的難題:死者叫來了薩格登警司,向他報告了一起盜竊案,並要求他一個半小時以後再過來一趟。為什麼呢?如果西米恩·李在懷疑他的外孫女或別的家庭成員,在他和那個被懷疑的人麵對麵把這件事說出來的時候,為什麼不讓薩格登警司在樓下等著呢?有警司在家裏,還可以給嫌疑人施加更大的壓力。
“到這裏我們發現,不僅凶手的行為非同尋常,西米恩·李本人的行為也非同尋常!
“於是我對自己說:‘這件事全錯了!’為什麼?因為我們在從一個錯誤的角度看它,從一個殺人凶手所希望的角度??
“我們有三件事解釋不清:搏鬥、轉動鑰匙,以及一小片剪下來的橡膠。但肯定有一種方式能解釋這三件事情!於是我清空大腦,讓其成為一片空白,忘掉案情,從這些東西的本身來考慮。我想——搏鬥,那代表著什麼?暴力——毀壞——嘈雜的聲音??那麼鑰匙呢?為什麼要轉動鑰匙?防止有人進去?可並沒阻止得了誰,因為門幾乎馬上就被砸開了。不讓某人出來?不讓某人進去?一小片剪下來的橡皮呢?我對自己說:‘防水盥洗袋就是防水盥洗袋,沒別的了!’
“你們肯定會說還是毫無進展——但並非如此,我留下了三個印象:嘈雜——隔離——無意義??
“這和我之前認為有可能的兩個人之中的任何一個相吻合嗎?不,不吻合。對阿爾弗雷德和希爾達兩人來說,當然絕對地傾向於悄無聲息地謀殺,而把時間浪費在從外麵鎖門上簡直荒謬,至於那一小片橡膠,依舊——毫無意義!
“但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這起案子一點也不荒謬——正相反,它計劃周密,實施得精準。而事實上,它成功了!因此,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義的??
“接著,在我又把整件事重新思考了一遍時,看到了第一道啟示之光??
“血——那麼多的血——到處都是血??對血的強調——新鮮的、濕潤的、鮮豔奪目的血??那麼多的血——太多血??
“而第二個想法也隨之而來!這是一起血案——凶手就在有血緣關係的這群人當中。正是西米恩·李自己的血脈背叛了他??”
赫爾克裏·波洛俯身向前。
“在這起案子中,兩條最有價值的線索卻是分別由兩個人在無意中說出來的。第一個是阿爾弗雷德·李夫人引用了《麥克白》裏的一句台詞:‘可是誰想得到這老頭兒會有這麼多血?’另一個來自特雷西利安,那個老管家說的一句話。他說自己近來迷迷糊糊的,總覺得有些事之前也發生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讓他產生了這種奇怪的感覺。他聽見門鈴響了,就去給哈裏·李開了門。而第二天他又做了同樣的事情,這次門外站著斯蒂芬·法爾。
“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看看哈裏·李和斯蒂芬·法爾,你們就會明白為什麼了。他們的長相驚人地相像!這就是為什麼給斯蒂芬·法爾開門,感覺就像是給哈裏·李開門一樣。看起來差不多是同一個人站在門外。而接下來,就在今天,特雷西利安提到他總是把人弄混。這不奇怪!斯蒂芬·法爾也有高高的鼻子,笑的時候習慣頭往後仰,還有那個用食指撫摸下巴的小動作。如果你久久地審視西米恩·李年輕時的畫像,就會發現不僅有哈裏·李的影子,還有斯蒂芬·法爾??”
斯蒂芬動了動,弄得椅子吱嘎作響。
波洛說:“還記得西米恩·李那次大發作,對家裏人發表的那通激烈的演說嗎?你們肯定記得,他說,他敢說還有更好的親生兒子,隻是生錯了地方。我們再回到西米恩·李的性格特征上來。西米恩·李在女人的事情上很有一手,並讓妻子為此心碎!西米恩·李曾向皮拉爾吹噓,他很可能有一個由幾乎同樣年紀的兒子組成的護衛隊!所以,我得出了一個結論:西米恩·李不僅有這幢房子裏的、合法婚姻內所生的兒子,還有他所不知道的、且未被承認的親生兒子。”
斯蒂芬站了起來。
波洛說:“這才是你來這兒的真正原因,不是嗎?並不是你在火車上遇見了一個女孩這種美麗的羅曼史!在遇見她之前你就決定到這兒來了,你想來看看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斯蒂芬的臉色變得慘白。他開口了,聲音沙啞。
“是的,我一直想弄清楚??母親有時會說起他。這個念頭已漸漸占據了我的心,想去看看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攢了一點兒錢,來到了英格蘭。我不打算讓他知道我是誰,便假裝是老埃比尼澤的兒子。我到這兒來隻有一個原因,來看看我父親到底是什麼樣子??”
薩格登警司悄聲說:“天哪,我一直瞎了眼??現在我明白了,我兩次把你誤認為成哈裏·李先生,卻從沒往這方麵想過!”
警司又轉向皮拉爾,問:“實情是這樣的,對嗎?你看見站在門外的那個人,其實是斯蒂芬·法爾。我記得你在說是個女人之前猶豫了一下,還看了看他。你當時看見的是法爾,隻是不願意把他說出來。”
這時響起一陣輕柔的沙沙聲,接著希爾達·李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她說,“你錯了,皮拉爾看見的是我??”
波洛說:“你,夫人?不過我也是這麼想的??”
希爾達平靜地說:“自我保護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都不願相信我會是這樣一個膽小鬼,隻是因為害怕就保持沉默!”
波洛說:“現在你願意告訴我們嗎?”
她點點頭。
“我原本和戴維一起待在音樂室裏。他在彈琴,情緒異常。我有點兒害怕,而且我強烈地意識到這一切全怪我,因為是我堅持要回來的。戴維開始彈《葬禮進行曲》,突然間,我就下了決心,不管這看起來有多怪,我已決定我們兩個人必須馬上離開——就在當天晚上。於是我悄悄地走出音樂室,走上樓去,我想去見李先生,坦率地告訴他我們為什麼要走。我經過走廊,來到他的房門前。我敲了敲門,沒有回答,我又使勁兒敲了敲,還是沒有回答。我試著轉了一下門把手,門鎖著。就在這時,我正站在門外猶豫的時候,我聽見屋裏傳來一個聲音??”
她頓了一下。
“你們不會相信的,但那是真的!有人在屋裏——正在攻擊李先生。我聽見桌椅翻倒,玻璃和瓷器打碎的聲音,我聽件最後那聲可怕的尖叫漸漸消失——然後就是一片寂靜。
“我傻傻地僵立在那兒!我動不了了!而這時法爾先生從走廊那邊跑過來,瑪格達萊尼和其他人也都來了,然後法爾先生和哈裏開始撞門。門被撞倒了,我們看見了房間裏麵的情形,而裏麵一個人都沒有——除了倒在血泊裏、已經死了的李先生。”
她平靜的聲音提高了一點兒,叫道:“屋裏沒有別的人了——一個也沒有,你們明白嗎?可是沒人從房間裏出來過??”
7
薩格登警司深吸了一口氣。他說:“要麼是我快瘋了,要麼就是大家都快瘋了!你說的那些,李夫人,根本不可能。太瘋狂了!”
希爾達·李叫道:“我真的聽見他們在屋裏搏鬥,我還聽見老人的喉嚨被割開時的那聲尖叫。但是沒人出來,也沒人在房間裏!”
赫爾克裏·波洛說:“可過了這麼久了,你什麼都沒說。”
希爾達·李的臉白了,但她依舊鎮定地說:“是的,因為如果我告訴你們發生了什麼,你們隻會想到一件事,是我殺了他??”
波洛搖搖頭。
“不,”他說,“你沒殺他,是他的兒子殺了他。”
斯蒂芬·法爾說:“我在上帝麵前發誓我從沒碰過他!”
“不是你,”波洛說,“他還有別的兒子!”
哈裏說:“這到底——”
喬治瞪大了眼睛;戴維用手蒙住眼睛;阿爾弗雷德眨了兩下眼。
波洛說:“我到這兒的第一個晚上,也就是發生謀殺的那天晚上,看見了一個幽靈,是死者的幽靈。當我第一眼看見哈裏·李的時候,我愣住了,我覺得以前見過他。後來我仔細觀察他的相貌,才意識到他是多麼像他父親,而我告訴自己這就是產生那種相似感覺的原因。
“昨天,另一個男人坐在我對麵仰著頭笑了起來。這時我才意識到哈裏·李讓我想起了誰。我又因此追溯到另一張臉,死者的相貌。
“難怪可憐的老特雷西利安會被搞糊塗,在他接連給三個而不是兩個長得非常相像的男人開門的時候。難怪他會承認總是把人搞混,當這幢房子裏的三個男人稍微離遠一點看就像同一個人!一樣的體型,一樣的姿勢,尤其是那個摸下巴的小動作,一樣的仰頭大笑的習慣,一樣引人注目的高挺鼻子。可這相似之處也不是那麼容易看出來——因為第三個人有胡子。”
他向前探出身子。
“人們有時會忘記警察也是男人,他們有妻子、孩子、母親,”他停頓了一下,“和父親??還記得西米恩·李在本地的名聲嗎?因為與女人們的私情而使妻子心碎。私生子也會繼承他的很多東西。他會繼承他父親的相貌,甚至習慣動作,他會繼承他的驕傲、耐心和複仇精神!”
他的聲音提高了。
“你這一生,薩格登,一直因父親犯下的錯而心懷怨恨。我認為你很久以前就決定殺他了。你是從鄰郡來的,離得並不遠。可以想象,有西米恩·李給的錢,你母親很容易就為你找了個父親。進米德什爾警察局對你來說會更容易複仇。作為警察,有非常多的機會犯罪,並能逃脫罪行。”
薩格登的臉變得像紙一樣慘白。
他說:“你瘋了!他被殺的時候我在房子外麵。”
波洛搖搖頭。
“不,你在第一次離開之前就殺了他。在你離開之後沒人見過他活著。這對你來說很容易。西米恩·李確實在等你來,但他並沒叫你來,是你給他打了通電話,含糊不清地提到一起盜竊未遂案,並說你會在那天晚上八點之前去拜訪他,而且會假裝成是來為警方募集捐款的。西米恩·李絲毫沒有懷疑,他不知道你是他兒子。你來了,編造了一個假鑽石的事。於是他打開保險箱,讓你看真鑽石還安全地躺在裏麵。你道了歉,和他一起回到壁爐邊,趁他不備突然抓住了他。你用手捂住他的嘴,割斷了他的喉嚨,這樣他就叫不出聲來了。強壯如你,做這些就像小孩玩遊戲一般簡單。
“接下來你開始布置現場。你拿走鑽石,把桌椅、燈和玻璃杯堆了起來,用你隨身帶來的一根很細的繩子或線,從它們之間穿來穿去地繞起來。你帶了一瓶新鮮的動物血,在裏麵加了些檸檬酸鈉,隨意地把血灑得到處都是,又在從西米恩·李的傷口裏流出來的一攤血裏加了些檸檬酸鈉。你還把火生旺,使屍體保持溫暖。接著你把線的兩頭從窗戶下邊的狹窄縫隙中伸出去,讓它們垂到牆外。你離開了房間,從外麵把門鎖上。這一點很重要,因為不管發生什麼,不能有任何人進到那個房間裏去。
“接著你走出去,把鑽石藏在花園裏的石槽裏。它們早晚都會被發現,但那樣隻會使懷疑的焦點進一步集中到你所希望的地方:西米恩·李合法家庭的孩子們身上。差不多九點一刻時你又來了,走到窗戶下方的牆邊拉動了那兩根線。這就觸動了你精心堆起的那堆東西,家具和瓷器嘩啦一聲全部倒了下來。你拉著線的一頭把線全部拽了出來,重新繞在自己的身上,藏在外套和馬甲下麵。
“接下來,你還有更深遠的計劃!”
波洛轉向其他人。
“你們還記得每個人是怎麼描述那聲垂死的尖叫聲的嗎?你,李先生,說像是一個在致命的痛苦降臨在即將死去的人身上才有的慘叫。你妻子和戴維·李用了同一種形容:像是地獄裏的靈魂。而戴維·李夫人正好相反,說它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發出的叫聲,她說那不像人類發出的,像一頭野獸。哈裏·李說的最接近真相,他說聽起來像殺豬一樣。
“你們知道集市上賣的那種長長的、上麵畫著人臉的粉色氣球叫什麼嗎?叫‘垂死的豬’。當裏麵的空氣噴出來時,它們會發出野獸似的哭號。這個,薩格登,就是你最後的一招。你把一個氣球放在房間裏,口用一個小木樁堵住,但這個小木樁也拴在細繩上。你拉動細繩,木樁跑了出來,那頭‘豬’便開始放氣。氣球就連在家具堆的最上麵,家具倒塌,便響起‘垂死的豬’的尖叫。”
他再次轉向其他人。
“現在你們知道皮拉爾·埃斯特拉瓦多斯在現場撿起來的是什麼了吧?警司原本希望能在有人注意到它們之前及時把那一小束橡膠回收。不過他還是借調查的名義盡快地把它從皮拉爾那兒要了過來。可要知道,他沒對任何人提起這件事。這本身就很奇怪了,而且很可疑。我是從瑪格達萊尼那兒聽說這件事的,問到他的時候,他早已對這種情況做好了準備。他事先從李先生的防水盥洗袋上剪下一小片,和一小塊木楔子一起拿了出來。表麵上看它們很符合描述——一小塊橡膠和一小塊木頭。但就像我那時所想到的,它們什麼都不是!可我太傻了,沒有馬上想到既然它們什麼都不是,就不可能出現在那兒,因此薩格登警司在撒謊??不,我愚蠢地繼續為它們尋找一個解釋。直到埃斯特拉瓦多斯小姐在玩氣球的時候氣球爆了,而她叫了起來,說她在西米恩·李的房間裏撿到的一定是個爆了的氣球,這時候我才發現了真相。
“你們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吧?不真實的搏鬥,是為了製造錯誤的死亡時間;上鎖的門,是為了防止有人太早發現屍體;還有死者的尖叫。現在這起案子很有邏輯且合情合理了。
“但皮拉爾·埃斯特拉瓦多斯大聲喊出了她關於氣球的發現,這時,她就對凶手構成了威脅。而如果她喊出的話被房子裏的他聽見了——這是很有可能的,因為她的聲音又尖又清晰,而且當時窗戶都開著——她本人就處於極度的危險之中了。她已經讓凶手尷尬一次了。在說到老李先生的時候,她曾說:‘他年輕的時候一定很好看。’然後又加了一句,她對著薩格登說:‘像你一樣。’她說這話沒什麼深意,薩格登知道,這也難怪他一下子臉都紫了,幾乎說不出話來。意外來得太突然,且非常危險。自那之後,他一直想把罪名強加給她,可事實證明這比他料想的要困難得多。因為,作為沒能得到遺產的外孫女,她顯然沒有犯罪動機。後來,當他在房子裏無意中聽見她那尖利清晰的關於氣球的發現時,絕望的他決定鋌而走險。我們吃午飯的時候他設下了那個陷阱,但很幸運,簡直可以說是奇跡,計劃失敗了??”
一片死一樣的寂靜之後,薩格登平靜地問:“你是什麼時候確定的?”
波洛說:“我一直不太有把握,直到我買回一副假胡子,我把它放在西米恩·李的畫像上試了一下,這時——我發現看著我的那張臉是你。”
薩格登說:“上帝讓他的靈魂在地獄裏腐爛吧!我很高興我做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