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你忘了彼得說的?現在是生活模仿藝術的年代了。喂,你和彼得模仿到哪一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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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紅說,“突然想起語文老師說過藝術來源於生活,不是像你說的那樣,生活模仿藝術。”

“藝術來源於生活?那是什麼年代的事了?你怎麼像那個笑話裏的老家夥?住在深山老林,一輩子沒離開過他那個山溝溝。後來公路修到他家門口,他逢人就問‘日本鬼子趕走了沒有?’”

楊紅一笑,“不對吧,他沒出過那山溝,怎麼又知道日本鬼子呢?”

“笑話嘛,你能跟它較真兒?”特蕾西也笑起來,“算了,說正經的,你跟彼得模仿到哪一段了?”

“什麼哪一段?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有幾段。”

“不就那幾段嗎?第一段:相遇;第二段:相恨。你們已經過了這兩段了。第三段:相識;第四段:相知;然後是相戀,相愛,啪!搞定!”

楊紅聽特蕾西說得振振有詞,最後還打個榧子①,覺得挺好笑,“就這麼簡單?後麵就沒有了?”

“都到相愛了,還有什麼?再有就不是藝術,變成生活了。”特蕾西撇撇嘴,“所以電影都是寫到相愛為止的,最多加個婚禮,然後就‘從此他們過著幸福的生活去了’。”

楊紅不同意,“不會吧,有很多電影都是寫婚後的事情的。”

特蕾西想了想,說:“那又是另一個路子了。第一段:相遇;第二段:相戀;第三段:結婚;第四段:第三者插足。這後麵就是多項選擇了,任選一個。

A:離婚,跟第三者在一起;

B:離婚,第三者跑了,再找第四者;

C:不離婚,丈夫痛打第三者一頓;

D:不離婚,第三者痛打丈夫一頓;

E:丈夫和第三者痛打妻子一頓,兩人結為同性戀。”

特蕾西說到這裏,已笑得直不起腰來。楊紅也忍不住笑,笑了一會,她問:“有點不對噢,你這是說女人紅杏出牆的故事的,實際生活中,還是男人有外遇的多吧?”

“這不是順著你跟彼得的故事在說嗎?”特蕾西說,“男人有外遇,前邊幾段一樣,就是這個多項選擇要變一變了。

A:老婆尋死覓活,不肯離婚,老公隻好一妻一妾,享齊人之福;

B:老婆與第三者同歸於盡,老公另覓新歡;

C:老婆殺第三者,判終生監禁,老公還是另覓新歡;

D:老婆廢老公,切了他的小弟弟,從此相安無事,白頭到老;

E:老婆和第三者聯手,痛打老公一頓,兩人結為同性戀。”

楊紅指著特蕾西,笑得直不起腰來。但笑著笑著,突然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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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西見楊紅突然不笑了,問道:“怎麼啦?被血腥味嚇壞了?你知道我是晚報跑社會新聞的,寫東西講究轟動效應,不然發行量上不去。你擔個什麼心呢?以你跟彼得這種速度,再發展十年也到不了‘丈夫和第三者痛打妻子’的階段。”特蕾西很體己地拍拍楊紅的手,“說真的,你在這個相恨階段上,是不是停留得太久了?不就是為彼得說你‘雞立鶴群’的事嗎?”

楊紅聽她提起那件事,覺得自己被特蕾西從什麼遙遠的地方扯回了現實,不過談興已經大減,隻懶懶地說:“不是那麼簡單。”

“我覺得彼得那天並不是針對你的,如果我沒記錯,他是這樣說的,”特蕾西用尖刻的腔調說,“大陸的女生呢,就不問是什麼場合,春夏秋冬,婚喪嫁娶,一律是西服對付你。哪怕是到野外燒烤,她也是西服革履,又怕凍了她那雙老寒腿,就先來一條棉毛褲什麼的,再在上麵來一長統絲襪,那小腿上鼓鼓囊囊,像下肢靜脈曲張一樣。站在一群T恤牛仔的老美中間,猶如‘雞立鶴群’。”

楊紅說:“那天就我一個人穿西服和棉毛褲,如果你們覺得他說的不是我,幹嗎都望著我笑?”

特蕾西笑著說:“你還真穿了棉毛褲在裏麵啊?其實你是坐著的,我們隻看見你穿西服,不知道你穿棉毛褲,估計彼得也不知道。不知者不為罪。還有別的嗎?”

楊紅想了想說:“我就聽不慣他那種口氣,好像美國就什麼都好,中國就什麼都不好一樣。自己也是中國生中國長的,一到了美國,就好像自己生來就是美國人一樣。”

“噢,這麼大的帽子啊。”特蕾西笑著說,“這又是為哪件事?是不是我走後發生的?”

楊紅想了想,說:“這種事多呐,你走之前走之後都有,你不記得他第一天就把美國的老師捧上了天,把中國的老師貶下了地?”

特蕾西想了一下:“噢,我知道了。你說那件事啊。那沒什麼呀,他說美國的老師怕學生說他講課無趣,所以就想方設法把話說幽默一點,讓學生愛聽,就像他們的藥丸,總要包上一層糖衣,讓你愛吃。如果學生說他無趣,那他就感到無地自容,比被人說他沒水平還傷心。”

楊紅說:“但他是怎樣評價中國老師的呢?說我們一天到晚拉長著一張臉,不苟言笑,講課枯燥無味。不管什麼東西,都要製成一劑黃連苦藥,叫你難以下咽。還動不動搬出個良藥苦口的道理嚇唬你,逼著你喝。熬剩的藥渣都不讓倒,期末拿出來,熬一熬,再喝一遍。”

特蕾西說:“我敢擔保彼得不是說你的,你肯定不是他說的那種老師,不過有些老師確實是那樣,講課像催眠曲,一聽就想睡覺。”

楊紅苦笑一下:“我覺得教書最重要的是傳授知識,把知識性的東西講清楚了就好。我們搞理科的,怎麼把課講幽默?難道你能把那些基因編成一個笑話講給學生聽?”

特蕾西說:“那倒也是。”

楊紅說:“這兩件事,我雖然覺得他做得不對,但還可以說隻是我們兩個人觀點不同,但有些事,真是太過分了。”

“什麼事,你這麼生氣?”

楊紅想到好幾件事,可能都是特蕾西走後發生的,她覺得那些話她沒法對特蕾西學說,就選了一件特蕾西也知道的,“就說我問他動名詞和分詞區別的那一次吧,你也在班上的,你肯定知道我說什麼。”

特蕾西做個鬼臉,說:“是不是那個‘我他媽真忙,但不是忙***’的例句啊?”

楊紅紅著臉說:“不是那句還能是哪句?你看,這樣的東西也拿到課堂上來講,還說是他的經典例句。”

特蕾西說:“我記得他沒有在課堂上講噢,他說中國的考試題可能會問你一個詞究竟是動名詞還是分詞,但美國人就不會問這種問題,他們不管它是什麼詞性,隻要從上下文裏知道意思就行了。彼得隻把這句話寫在黑板上,說你們把這句搞懂了,動名詞和分詞的區別就搞清楚了。”

楊紅想起那天她因為不知道這個詞的意思,還把這個例句工工整整地抄在筆記本上,以為得了真傳,從此就知道動名詞與分詞的區別了。回去一查字典,才知道f-ck是那個意思,當時就覺得好像被人調戲了一樣,怒不可遏,要去找新東方的校長。周寧勸她再查查語法書什麼的,說不定有什麼別的意思。兩個人查了半天,也沒查出個名堂。後來周寧用了一個文雅的詞,試著翻譯了一下,說“是不是應該理解成‘我做愛忙,但不是忙做愛’?”楊紅想,不管你忙什麼,這樣的句子拿到課堂上做例句就是不應該。英語裏頭動名詞分詞一大堆,你用哪句不行,偏偏用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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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西格格笑了一會說:“哎,你還別說,我想半天,還真想不出一個比這更精練的例句。同一個詞在同一個句子裏出現兩次,第一次是分詞,第二次是動名詞,意思是‘我很忙但不是忙那事’。你能想出一個更好的例句嗎?”

“我想不出。”楊紅賭氣地說,心裏卻想:看來周寧那個翻譯是不對的。不過我的氣也不是生得完全沒理由,至少有一半還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

特蕾西說:“其實很多人愛說這個字的。我們報社有幾個家夥,嘴裏經常是f-ck來f-ck去的,聽慣了,也不覺得什麼。可能因為英語是別人的語言吧,有很多詞,你用漢語說不出口的,用英語說就不覺得什麼。比如你用中文說‘性交’說不出口,但你說‘MakeLove’就覺得沒什麼。”

楊紅想,你還說用中文說不出口,你剛才不是已經說了嗎?她不想指出這一點,因為要指出來,自己也要說出那個詞,於是說:“那他也不該把這樣一個句子給一個女人,叫她去查啊。”

特蕾西詭秘地一笑,“說不定這正是他追你的一個辦法呢!你沒聽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你看了這樣的句子,就在那裏浮想聯翩,想入非非,把個粉臉羞得通紅……”

楊紅找不出話來回答,隻無可奈何地指著特蕾西,“你亂講些什麼啊!”

特蕾西涎著臉說:“你沒聽彼得說我們晚報記者擅長的就是寫八卦文章?”

“他說你寫八卦文章,你也不生氣?”

“生什麼氣?八卦就八卦,有人看就有人寫。”特蕾西打個榧子,“好了,搞定!幾個誤會全部澄清,相恨階段結束,進入相識階段。正好你要去美國,而彼得已經在美國了。我跟你八卦一把: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你推開房門,發現彼得就站在你門外,向你負荊請罪。”

楊紅正想說什麼,卻被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同誌,請問你的座位是18B嗎?”

楊紅和特蕾西循聲望去,見是一位中年婦女,穿著銀灰色西服,戴眼鏡,臉上汗涔涔的,正指著特蕾西坐的位子。

特蕾西明白過來,說:“噢,這不是我的座位,我在36A。”

“那這個就是我的座位了。”婦女如釋重負,“我剛才被擠在外麵進不來,起飛時間到了,我連安檢的門都沒進。多虧一位空姐過去把我們領進來,不然有一二十人都誤了這趟飛機了。”

特蕾西和楊紅同時看看表,不約而同地叫起來,“晚點三十分了!”

楊紅擔心地說:“我在漢城還要轉機的,現在晚點這麼多,還能趕得上嗎?”

特蕾西說:“我也是在漢城轉機的。”

前排座位上的一個男人轉過頭說:“我們都是在漢城轉機的。機上剛才已經廣播過了,說機票上寫的飛行時間是兩個半小時,實際隻要一個半小時,早就留了一手了。你們剛才隻顧講話,大概沒聽見。”

楊紅的臉騰地一紅,心想,剛才以為鄰座都是韓國人,講話毫無顧忌,沒想到這人是中國人,剛才說的話他肯定都聽見了,不知他會作何感想。

特蕾西對那個婦女說:“可不可以跟您換一下?36A,是靠窗的。我想跟我朋友坐在一起。”

婦女順著特蕾西指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搖搖頭:“那邊都是男的,又不像是中國人,我還是坐這裏吧。”她指指楊紅,“路上我還可以跟她說說話。”

特蕾西站起身,說:“也好,我去泡那幾個韓國哥哥。”她擠到通道上,對楊紅說:“待會兒到了漢城再跟你聊。”說完便施施然朝36A走去。

楊紅的鄰座,大概四十左右,已把西服脫去,隻穿一件很透明的襯衣,汗濕了,貼在身上,把裏麵的乳罩清清楚楚地印出來,因為有點發福,乳罩帶子深深地陷進肉裏。楊紅心想,這麼熱的天,還穿西服,也不管是什麼場合,還有那乳罩,真的跟朱彼得說的那樣,像抗日戰爭時期八路軍身上的子彈帶,隻不過是換作兩個手雷,暗藏在透明的軍服下罷了。

剛想到這裏,楊紅嚇了一跳,我這是怎麼啦?真的被朱彼得洗了腦了,看不慣中國人了,連場合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