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走路是最當緊的!我看見你又笑了,你還在心裏頭講:呸,哪個不會走路呢?兩三歲的娃娃都會。好吧,就講門前的這條路,彎彎曲曲,老長老長,有好多人總走不出去,有好多人總是原地踏步,有好多人又走了回頭路,還有好多人摔倒了……日子也一樣,老長老長,彎彎曲曲,好比門前的這條路。走吧,先上路就是。“路是人走出來的”,路再長,腳再短,還不是一腳一腳丈量完。是的,路上,有時會泥土飛揚,有時會泥濘滿路,有時冰雪地凍,甚至路窄坡陡,坑坑窪窪,險象環生……孩子,且莫停下腳步,歪歪斜斜深深淺淺地一路走過,走過去就是了。路的盡頭又是另一方風景。你要曉得,路,隻會越走越寬闊,越走越溫暖,越走越美好。
孩子,你上路了,竟又回頭,長長地一望,我曉得,你是怕望不到那片紅褐色的泥土,那泥土上的青草地。你無數次地在上麵溫暖著,那上麵留著你的體溫和氣息。那麼,你就帶著一抷泥土上路,帶著一縷草香上路吧。天涯海角,你總會感到溫暖。孩子,你隻要在心中的泥土上種上了草根,澆水,撤肥,一片片嫩綠冒出四季不斷,盡管你走得再遠,其實很近很近……
我站在陽光下,看著坐在木火桶上的瞎眼的二婆婆,她一下一下地往深如黑洞的嘴裏丟進一粒粒幹豆豉,不一會兒,就一陣嘎嘣嘎嘣響。響過之後,她黑洞的嘴裏源源不斷地翻吐。一坨坨地都是咀嚼過的日子。慢慢地日子升起來了,二婆婆空空洞洞的瞎眼也升起來了。
孩子,我老了,我看見的日子也老了。
日子也老了?我問。
我又說,二婆婆,您老老去了,我都不知怎樣待日子。
二婆婆,我隻有攢起心勁,天天把日子曖著掖著……
孩子,你真的看見日子了……
那一天,二婆婆真的走在一個金色的日子裏,當我們焚燒起二婆婆的遺物時,起風了,木火桶嗞嗞啵啵端端地在禾坪上燒了許久。燒完時,夕陽已經西下,一切皆靜了,看時,惟見煙痕淡抹。
家魂
◎文/馬寶山
“孩子們,天災人禍世人難免,不必過於悲傷,咱再幹、再掙、再重建家園……”爺爺聲若鍾鼎,氣宇軒昂,全然不像個癱瘓的老人,使滿堂兒孫精神大振。
在我們駱家套著四掛馬車種著百坰山地的時候,我爺爺駱宇成仍要逼著他的四個兒子,在每天三頓飯前都得拾回一筐糞來才能端飯碗。我十二歲的小叔背的糞筐拖在他腳後跟上。小腳腕上蹭出厚厚的一層血痂,四季不斷。
房廊下置一把藤椅,我爺爺坐在上麵,手裏捧著一本紙頁發黃的古書晨讀。小叔未拾到滿筐糞,看到他爹的側影,嚇得雙腿戰抖,竟挪不到飯桌前。
爺爺治家嚴謹,滿堂子孫就知道克勤克儉、興家建業,駱家的日子過得很是火暴。
“七七”事變,小鬼子占了半個中國,武安城裏也開進了鬼子兵後,匪盜肆行,地方上開始混亂起來。
一個風高月黑的夜,駱家大門被擂得山響,爺爺從熱被窩裏爬起來,耳朵貼在窗欞上細聽,院外人喊馬嘶,就知道是土匪們來了。爺爺不慌不亂地穿戴齊整迎出去,推開大門,站在院子裏喊,“來客了,備飯!”
駱家大院燈火通明,刀鏟交錯,殺豬宰羊,對這夥人馬以賓客相待。
這夥綠林有四五十號人,為首者名叫梅江龍,原是個教書先生,因在學校中推行新學受阻,又橫遭縣督學的淩辱,憤而離校,走投無路入了綠林。我爺爺與梅先生在書房裏坐了兩天。第三天,梅先生把弟兄們召集在一起,說:“我與駱老爺長談,頓開茅塞。如今倭寇猖狂,殺我父兄,奸我姐妹,我等鐵血男兒在此國難民危之際再不挺身而出就為家鄉父老所不齒,我決意從今日起與小鬼子周旋,願與我同生共死的兄弟,受我一拜……”說罷,梅先生拱手一周。
四五十號綠林兄弟齊齊地跪滿偌大一個院落,喝我爺爺雙手捧過來的一碗又一碗血酒。
梅先生打出抗日旗號後,隊伍很快發展到百餘人,很英勇地與日寇作戰,使小鬼子未能在本縣立足。我爺爺對這支民間抗日武裝多有接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