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妙說她和父親有仇,誰能相信?李妙自己相信。
父親是個酒鬼,喝醉後就打母親,也打她。她們最終忍受不了他的暴力,離開了他。她恨父親,母親和他離婚之後,她就和他沒有來往。她不想見到那個惡棍,永遠也不想見到,盡管他是她的父親。
要不是父親,她4歲那年就不會被人販子拐走,她的人生就不會留下慘痛記憶。
就是在她從警校畢業後,當了一名警察,隻要想起那段往事,就會有溺水的感覺,渴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醉酒的父親就是一頭野獸,抓住母親的頭發,把她的頭往牆上撞。母親哀叫著,仿佛是待宰羔羊。年幼的李妙抓住父親的衣尾,哭喊道,爸爸,爸爸,你別再打媽媽,別再打媽媽了。
父親飛起一腳踢開她,繼續對母親施暴。
母親痛苦之中,也沒有忘記女兒,她哭喊道,小妙,你走開,走開……
她害怕女兒受到傷害。
李妙哭著走出了家門,她要去找舅舅,隻有舅舅才能製止父親對母親的殘暴。
可是,李妙迷路了,她找不到舅舅的家。
天黑了,她還在街上邊哭邊尋找舅舅的家。
這時,一個中年婦女走過來,問她,小妹妹,你為什麼哭呀?
她說,我找不到舅舅家了。
中年婦女說,小妹妹,你舅舅叫什麼名字?
李妙說,我舅舅叫王強。
中年婦女說,那你叫什麼名字呢?
她說,我就李妙。
中年婦女說,喔,小妹妹不哭,不哭,我帶你去找舅舅。
李妙說,你知道我舅舅嗎?
中年婦女笑著說,知道,怎麼會不知道呢,你舅舅和我是同事。
李妙說,你也在紙廠上班?
中年婦女說,小妙真聰明,你舅舅經常說起你來,說你聰明又漂亮。好了,不哭了,我帶你去找你舅舅。
她掏出紙巾,給李妙擦去淚水。
李妙說,阿姨,你趕快帶我去找舅舅吧,媽媽快要被爸爸打死了。
中年婦女吃驚的樣子,啊,你爸爸打你媽媽呀?
李妙說,是的,爸爸喝醉酒了就打我媽媽,阿姨,快帶我去找舅舅吧。
中年婦女說,好,好,我馬上帶你去找舅舅。
她抱起了李妙,朝火車站方向走去。
走了會,中年婦女說,小妙渴了吧?
李妙點了點頭。
中年婦女說,阿姨知道你渴了,哭了那麼久,一定渴了。阿姨先給你喝點水,再帶你去找舅舅,好嗎?
李妙點了點頭。
中年婦女把她放下來,從包裏取出一瓶水,給她喝。李妙的確渴了,大口地喝著水。喝完水,李妙說,阿姨,水好甜。中年婦女笑著說,阿姨的水裏放了糖的,當然甜哪,小妙要是喜歡,阿姨以後多給你喝,好了,我趕快帶你去找舅舅吧,讓他趕快去救你媽媽。她抱起李妙,臉上露出了莫測的笑容。
不一會,李妙就趴在她的肩膀上昏睡過去。
中年婦女來到了火車站,買了去廣州的火車票,抱著昏睡不醒的李妙在候車室裏等車。
在別人的眼裏,她們儼然是對母女,她把李妙抱在懷裏,仿佛慈母抱著自己的女兒。她還和坐在旁邊的旅客搭訕,說女兒她爸爸在廣州當軍官,要帶她去部隊探親,女兒興奮,昨天一個晚上都沒有好好睡覺,現在卻困了。旅客還誇她女兒長得好看。她還說,女兒爸爸長得帥,女兒像爸爸。旅客相信她的話,也沒有人會懷疑她。誰能想到這個中年婦女就是個人販子。列車來了之後,中年婦女就抱著李妙上了火車。當列車離開這個贛南小城時,中年婦女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一絲得意的笑容。
李妙醒過來後,已經在廣州了,那個中年婦女也不見了。
她發現自己在一間肮髒的小屋裏,一個胡子拉碴的男子用怪異的目光瞪著自己。李妙看到這張陌生的臉,嚇得大哭起來。胡子罵道,哭個鳥,別哭,給老子憋回去!李妙聽了他的話,哭得更厲害了,邊哭邊喊,媽媽,媽媽……
胡子把她提溜起來,朝她臉上搧了一巴掌,惡狠狠地說,再哭,再哭打死你!
這時,一個小男孩走過來,說,小妹妹,別哭了,再哭,爸爸真的會打死你的。
從那時開始,李妙的噩夢就開始了。
白天,那個小男孩帶她出去討錢。小男孩叫旺旺,旺旺不是胡子的兒子,像她一樣,都是被拐賣來的,胡子讓他們都叫他爸爸。他們在街上要錢的時候,胡子就在不遠處監視他們,他們想跑也跑不掉的。旺旺被他打怕了,打傻了,根本就沒有跑的念頭。胡子收拾她們十分邪惡,如果這天要的錢少,晚上就沒有飯吃。沒飯吃不算什麼,胡子還用錐子紮他們的屁股,紮得他們慘叫,鮮血淋漓。沒幾天,李妙也怕了,哭都不敢哭了,因為隻要她哭,胡子就會變著法子折磨她。
打罵和錐子紮到後來也不算什麼了。
喪心病狂的胡子竟然把李妙的腿掰成脫臼,讓她的腿看起來像斷了一樣,在火車站廣場要錢。
眼淚汪汪的李妙看著一個個往她麵前扔錢的人,充滿了恐懼,疼痛折磨著她。旺旺在一旁哭著給人磕頭,連聲說,我爸爸媽媽車禍死了,我妹妹也斷了腿,叔叔阿姨們行行好,給點錢,給我妹妹治傷吧,妹妹要殘廢了,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爸爸媽媽……
旺旺的哭叫,吸引了不少人往他們麵前扔錢。
這樣,他們要的錢就多了起來。
晚上,回到那肮髒的小房間裏,胡子把李妙的腿掰回正常的狀態。李妙疼痛極了,喊叫起來。胡子說,喊個屁,你再喊,老子幹脆把你腿弄斷,讓你變成真正的殘疾人,免得老子每天掰來掰去。李妙就忍著,不敢叫喊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心裏喊著媽媽。她媽媽在幹什麼,有沒有被父親打死,有沒有找她,李妙一無所知。她開始仇恨自己的父親,如果不是他,她就不會被人販子拐賣,父親是罪魁禍首。
胡子給他們泡方便麵吃。
方便麵已經是很好的食物了,他們狼吞虎咽地吃著。
胡子自己卻在吃燒鵝,還喝著小酒。
喝得開心了,他就會往他們的碗裏扔進去燒鵝骨頭,仿佛是對他們的獎勵。
旺旺啃著骨頭,幸福的樣子,乖巧地說,謝謝爸爸。
李妙沒有啃骨頭,因為那實在沒有什麼好啃的了,她低著頭,吃著麵。
她的態度讓胡子生氣,他從李妙手中奪過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說,賤骨頭,給你燒鵝吃,也不曉得感謝一句,老子養著你們容易嗎!
李妙以為他又要用錐子紮自己,縮在角落裏,大氣都不敢出。
胡子獎勵給了旺旺一塊肉。
旺旺說,爸爸,給妹妹也吃塊肉吧。
胡子喝了口酒,說,好好吃你的肉,別多管閑事,再囉嗦,你也不要吃了,賤骨頭!
旺旺不敢再說什麼了。
胡子喝酒後,很容易入睡。聽著他山響的呼嚕聲,李妙怎麼也無法進入夢鄉,她想媽媽,想舅舅,她真希望媽媽和舅舅神奇地出現在自己麵前,想著想著,淚水就流淌下來,她不敢哭出聲,怕吵醒胡子,那樣,她又會經曆一次災難般的折磨。她用被子蒙住頭,讓淚水肆意流淌,多少個漆黑的夜晚,她躲在被窩裏默默流淚。就在她哭得累了,迷迷糊糊要睡去時,一隻手伸進了被窩,有塊燒鵝肉塞進了她的嘴巴。她聽見旺旺輕微的聲音。旺旺說,妹妹,別說話,輕輕吃,吃完就睡覺。
李妙覺得那燒鵝肉好香呀。
她把燒鵝肉含在嘴裏,不忍心一下子吞食掉。
她竟然含著那塊燒鵝肉沉沉地睡去。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又是一個殘酷之夜。
胡子半夜酒醒,餓了,起來吃東西。這混蛋竟然發現吃剩下的燒鵝肉少了一塊,氣得把旺旺從被窩裏提溜出來,吼叫道,小兔崽子,是不是你偷吃了老子的燒鵝肉?
旺旺驚醒,說,沒有,沒有,我沒有偷吃燒鵝肉,是不是被老鼠偷吃了。
胡子給了他一巴掌,說,去你媽的老鼠。
他放了旺旺,走到李妙的小床邊,掀開了被子。李妙睡得很死,可以看出她眼角的淚痕和她鼓鼓的腮幫子,那是因為她還含著那塊燒鵝肉。胡子一把把她拎起來,李妙嚇醒,一張嘴巴,那塊還沒有被嚼爛的燒鵝肉脫口而出,落在被子上。胡子惡狠狠地說,原來是你偷吃我的燒鵝肉!
他取來錐子,把李妙屁股朝上按在床上,退下她的褲子,尖銳的錐子戳進了李妙的屁股。那是怎麼樣的疼痛?李妙掙紮著,翹起頭,疼痛得喊都喊不出來,隻是張大嘴巴,五官扭曲,連驚恐的眼神也被撕裂。胡子拔出錐子,血便像泉水一樣冒出來。胡子不解恨,又一錐子紮下去,然後又拔起來……他一連紮了十幾下,每個傷口都是一個泉眼,冒出血紅的泉水。旺旺在一旁嚇得渾身顫抖,目光驚恐地閃爍。他想說是自己偷的燒鵝肉,可是不敢,他害怕錐子紮進自己的屁股,對那種難以忍受的疼痛,他有深刻體會。
李妙在極度的痛苦中度過了這個漫長的夜晚。
天一亮,胡子又把她的腿弄脫臼了。
胡子將李妙扔在火車站廣場,躲到一邊去了。
旺旺看著臉色蒼白的李妙,輕聲說,妹妹,對不起,都怪我。
李妙什麼也沒有說,隻是咬著呀,她心裏想著媽媽和舅舅,她多麼希望媽媽和舅舅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把自己帶回家呀。
胡子這個惡人,不會把買來的孩子長時間放在自己身邊,為他牟利,他害怕這些孩子長大會反叛。所以,每次買來孩子,不會超過兩年,就會把他們賣掉,然後再去買別的孩子替他討錢。
李妙在被拐賣的孩子中,還算是比較幸運的,胡子在賣她的時候,被抓,警察把她從魔鬼的手掌中解救出來。旺旺就沒有那麼幸運,他比她早些被賣到別人手中,李妙不會忘記,旺旺離開時的眼神,那是一雙含著淚,茫然無助的雙眼。李妙記住了他那雙眼睛,她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胡子被警察銬走時,她撲上去,抓住胡子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要不是警察使她鬆口,她會從胡子手上咬下一塊肉來。
2
母親生日。
她一下班就到蛋糕店裏取定好的蛋糕,然後騎著自行車回家。一進家門,她就聞到了香味,香味是從廚房裏傳來的。舅舅在客廳裏看電視,見她回來,笑著說,小妙回來了。李妙把蛋糕放在桌子上,說,我舅媽呢?舅舅指了指廚房,說,在廚房和你媽媽一起燒菜呢。李妙走進廚房,說,媽媽,舅媽,我回來了。舅媽說,出去陪你舅舅聊天吧,這裏用不著你。母親也說,是呀,去陪你舅舅吧。
她回到了客廳,和舅舅說話。
她和舅舅談表弟的事情,表弟在外地上大學。
其實,李妙還是喜歡在廚房裏,看著母親燒菜,母親燒菜的樣子會讓她感動,自從小時候被解救之後,她隻要一回家,就喜歡呆在廚房裏,看著母親燒菜。她害怕離開母親,害怕看不到母親燒菜的樣子,害怕聞不到母親燒的菜的香味。她心靈的創傷隻有母親才能撫慰。
每年母親過生日,舅舅和舅媽都會來。
他們的感情很好。
他們在一起時,不會提李妙小時候的事情,也不會提起李妙父親。
可是,這天,舅舅提起了李妙父親。
給李妙母親過完生日,他們就在客廳裏聊天。不知怎麼,舅舅就說到了李妙的父親。李妙根本就不想記起這個稱為父親的人,在她心裏,父親和胡子沒有什麼兩樣,都是人間惡魔。
舅舅告訴了李妙一件事情,父親得了絕症。
他說,小妙,你媽媽不好和你說,就由我來說,你應該去看看他,畢竟他是你的親生父親,這麼多年來孤苦一人,如今又得了絕症,他想見見你。
李妙說,他死了才好,他不是我爸,不是,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不要再說了,我不會去看他的。
說完,李妙氣呼呼地走進了自己的臥室,重重地關上門。
舅舅和舅媽也覺得無趣,走了。
母親一個人坐在客廳裏,唉聲歎氣。
李妙想起剛剛被解救回家時的情景,內心湧起了強烈的仇恨。
當時是舅舅和母親去廣州領她回來的。她以為再也見不到媽媽和舅舅,見到親人後,小李妙哭得像淚人一樣。母親也哭,舅舅也流淚,三個人抱在一起,又悲又喜。母親說,再也不會讓她丟失了,此生,她會用命來保護女兒。如果父親和母親一起去接她,她或許會改變對他的印象,問題是他沒有來,不但沒有來,還在她和母親回家的那個晚上,又對母親施暴。他還是在喝酒,喝醉了打母親。李妙忍無可忍,拿起菜刀要砍父親。父親一腳踢掉她手中的菜刀,一把抓過她,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罵道,你回來幹什麼,回來幹什麼,養你有什麼用!這時,曆來都忍辱負重的母親像隻憤怒的母豹朝他撲過來,嚎叫著,放開我女兒,你再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我就和你拚命!李妙被母親護在懷裏,母女倆的目光中都充滿了熊熊燃燒的怒火。父親吼叫著,伸出手要抓李妙,母親推開李妙,撲上去,在他頭臉上抓撓。母親的反抗讓父親泄了氣,他帶著滿臉的傷痕逃出了家。母親抱著李妙,說,小妙,從今天起,誰也不能欺負你,誰欺負你,我就和他拚命。李妙依偎在母親懷裏,感受到了巨大的幸福。盡管如此,父親還是對她們母女惡語相向,忍不住了就動手,可是他每次動手,都不像從前那樣占到便宜,相反的,他得到的是母女倆的奮起反抗,結果他自己也會被弄得傷痕累累。他經常一個人喝完酒幹嚎,說自己無後了。多年後,李妙才知道,父親打她母親,恨她,就是因為李妙不是男孩,如果李妙是男孩,命運會被改變。父親和她們注定要分開,為了讓李妙健康成長,擺脫他帶來的夢魘,母親和他離婚了。搬走的那天,父親沮喪地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抽煙,什麼也沒有說。母親拉著女兒的手頭也不回走出門,李妙覺得那天的陽光特別燦爛,客氣特別清新,一切都美好起來。她心想,母親和自己解放了,再也不會受到父親那個惡棍的欺淩了,她永遠也不會想再見他一麵,他在她心裏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