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原本陳三郎還擔心那神經兮兮的老僧來糾纏不休,可沒有見到對方現身,倒省卻一件煩心事。要是這老僧再來,真忍不住要飛劍刺他了。
老僧不來,樂得耳根清淨。有時候萬籟俱寂,坐在床上靜思,回想被老僧一指點印堂時出現的幻境:自己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下手中長劍……
那時候的一點執念,究竟因何而生,卻無法說得明白。
是因為恐懼?而或懷疑……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隻是我不願意呀!
記憶裏有一副極其出名的偈語: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如何處置之?
要是讓自己回答,肯定是:“不可忍,無需忍,何必忍?”
如果左臉被打了,又得送出右臉去給人再打,那這人做著有甚意思?不開心,立地成佛也不會開心。
似乎感受到他內心的執念,匣中小劍蠢蠢欲動,房間為之一清,一丁點蚊蟲的痕跡都沒有。自從他住進這個房間,那些蚊蟲便逃跑得無影無蹤了,頑冥不靈的,也已被無形劍氣滅殺幹淨。
夏天,房間沒有蚊蟲,這個異狀被一些串門的士子發現,感到驚詫不已。他們的房間裏頭,每到晚上,點起燈火,立刻就嗡嗡一大片。點燃艾葉之類,根本無法杜絕,有條件的,點得起熏香,但效果也一般。要想不被蚊子咬,最好藏進蚊帳裏頭。但那樣的話,熱死個人了,很難專心讀書。
相比之下,陳三郎最是逍遙,搬一張凳,坐在窗前,月光皎潔的話,連油燈都免了,時或涼風習習,不亦樂乎。
八月,月光很好,入秋的氣候,晚上微涼。
三天後,鄉試開考。
科舉取士,事關朝廷人才選撥,慎之又慎,嚴之又嚴。童子試那些尚顯寬鬆,到了鄉試,立刻變得無比嚴厲。考場紀律那些不用說,鄉試主考,為防舞弊,就不歸地方州郡管,而是朝廷直接選人擔任正副主考官,分別提前奔赴各州郡來。另外當地州郡也會派遣出一些人,負責配合正副主考官工作,共同組成一個監督考試,審閱試卷的機構班子,稱之為“簾部”。
八月初六,黃道吉日,宜出行、祭奠,忌嫁娶。
清晨,一隊人馬來到揚州試院,兩排甲士,全副武裝,中間抬著十幾頂轎子,最前麵開路的,則是八騎彪悍騎兵。其中又有人敲鑼打鼓,鳴聲開道。
這是前來試院參加入簾上馬宴的簾部大小官員。簾部有內外之分,外簾主監察,維護考場秩序,防作弊,內簾官則進入試院後堂,隨即監試官封門,內外簾官員不相往來,內簾官除了審評試卷外,不能聞外事。
試院周邊的客棧,士子們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紛紛好奇地站到窗前觀望,有些人甚至跑出去,站在路邊上看。
龍門客棧門口,士子蜂擁著,看得入神。
陳三郎也在其中,他身邊一位士子,麵皮老成,留著短須,指著行伍中最前麵的一頂大轎子,說道:“道遠你看,那轎子裏坐的應該就是本屆秋闈的主考官蘇大人了。”
這蘇大人,名“明”,字“燕然”,進士出身,一直在翰林院任職,翰林院雖然是清流所在,有職無權。但誰都知道那裏是王朝人才後備基地,一旦有機會,外放最起碼也是知府,內遷的話,不是侍郎,便是監司。
蘇燕然這次深得朝廷器重,到揚州主持今屆鄉試,可想而知,當完成任務後回京述職,不用等多久便會出任實權官了。
陳三郎問道:“老周,你對蘇大人有何了解?”
這老周,是他在客棧中相熟的一名士子,姓周,字“何之”。彼此經常一起吃飯,其性格寬厚,不過仕途不佳,這一屆,已是他參加的第四屆鄉試了。
四屆十二年,老周今年四十五歲,換句話說,他是三十三歲的時候參加的第一屆鄉試。若這一屆再不能中舉,隻怕科舉之路越行越窄,再無前途可言。下一屆,以他的年紀,連取得鄉試資格都難說。
歎了口氣,老周道:“據說這蘇大人頗為耿直,素有清譽……嗬嗬,其實跟咱們沒關係,考好試,才是根本。否則的話,就算你打探得再清楚,你也沒機會跟大人們說話,又有何益?”
聞言,周圍的士子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麵色一緊。
明天,第一場鄉試便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