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黑血吐出,本欲大罵,卻忍不住笑了起來,直笑得肺腑劇痛。縱若她何鳶防備世間任何人,也絕不會防備她親自選的良人。
視線越來越模糊,耳邊似是有他譏諷冷笑,又似乎有丫鬟驚呼聲,漸漸的似乎傳來那風塵女子的聲音:“恭喜侯爺,得償所願。”
得償所願麼?何鳶倒在地上,意識漸漸流逝。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是自己死麼?是不是自己死了,他就能和那風塵女子——紅袖姑娘——英雄美人,鴛鴦一生了?
管它是什麼,這都不重要了,人都要死了,還管他什麼心願作甚。
隻是,她恨自己瞎了眼,竟認不得披著羊皮的狼!心裏有憾恨的聲音詛咒:“桓楚,若有來生,我定要你身敗名裂!”
太傅何曾叛變,太後懿旨命靖寧侯桓楚全權處理此案。一經結案,即刻下旨,何氏九族內男子全部下獄,三日後斬首。女眷三族內衝入掖庭,世代為奴,其餘六族者,流放嶺南。
桓楚一一照辦,卻在回旨的時候為靖寧侯夫人何鳶請了一道恩賜:“靖寧侯夫人因家族叛變,死後不得入桓氏祠堂,故而請太後懿旨,葬於宗聖寺。”
宗聖寺位於長安城東郊,出閆興門往東行六裏,便見宗聖寺。
宗聖寺,真是一個蘊含天地靈氣的好地。
何鳶想,若是草草葬了,或是葬在桓氏祖墳,估計著她這輩子就完了,下輩子——誰知道下輩子在哪。
宗聖寺確實是個蘊含天地靈氣的寶地,是梁朝護國寺之一。今上的姑姑,齊國大長公主便避居於此。
大長公主獨女,即一出生就被封為上陽郡主、準皇後陳珈珞,此時正抱著灑金雙耳手爐偎在大長公主懷裏打哈欠,清豔的芙蓉麵上,十足的未睡醒。
大長公主甚是無奈:“要不是你非要去瞧靖寧侯夫人入葬,也不會受寒,瞧瞧,這都呆在床上幾天了。”
陳珈珞咧嘴笑笑。心裏卻嘟囔著,要不是擰著性子去瞧,豈會在寺廟旁的那片台閣宮粉梅林裏迷了路?要不是她迷了路,怎會在烈烈寒風中昏迷過去?要不是她昏迷過去,醒來後怎麼會成了表裏陳珈珞,內裏何鳶?
這世間事一樁連著一樁,自有因果,今日的因必定帶來他日的果,今日的果必是由往日的因造成。
母女二人相依坐著時不時說些體己話。何鳶話不多,免得哪裏不對被瞧出什麼來。大長公主卻是在擔心她就要入宮,馬上就得回太師府,一來二去,就成了大長公主絮絮叨叨在說,何鳶,不,應該是陳珈珞,靜靜的在聽。
陳珈珞悶悶的,聽她細細交代,隻覺得胸腔滿是酸楚。想起前世,在自己出嫁前一晚,母親也是這般細細交代,諄諄教誨。
良久,大長公主歎了口氣:“阿瑤將太傅夫人的信給我帶來的時候,阿鳶已經出了事。我沒能救了她,實在是……心裏愧疚。珈珞,日後你入了宮,記得多照顧著點掖庭裏何氏女眷。”
珈珞仿佛沒聽見她的交代,隻問道:“母親,你不回府嗎?”
大長公主驀然冷笑起來:“回府?你父親一日不把那個女人趕出府,本宮就一日不回。與那樣粗鄙的婦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我隻覺得滿心作嘔。”
珈珞將手爐塞到一旁,轉身攀在大長公主身上,淺淺道:“可是母親,父親的爵位是因為您而得,太師府的榮耀富貴因為您而來,憑什麼如今你要在宗聖寺過清苦日子,而她卻享有著該你享有的一切?這不公平。”
大長公主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珈珞繼續道:“你說那粗鄙女人,是樸姨娘吧?”珈珞伸指揉著大長公主額角,柔聲道:“樸姨娘是庾太後賜給父親的妾室,如今她又生了個兒子,平素在祖母麵前也沒什麼不規矩的地,父親怎好休了她?”
大長公主神色越發陰翳。
珈珞唇角笑意又深了幾分:“可你不同,你不僅是太師府的主母,更是能與庾太後平起平坐的齊國大長公主,若是您要以樸姨娘不敬主母而將她趕出府裏,莫說是父親,就是庾太後也不敢有什麼怨言。”
大長公主眼裏有了笑意。
三日後,大雪終於止了。
陳太師帶著立後聖旨偕同皇上身邊的大總管榮祿來宗聖寺接珈珞回府。一來,尚儀嬤嬤早就到了太師府,二來,也怕有歹人暗襲未來的正宮主子。
榮祿腆著一張臉笑得得瑟:“咱皇上可是交代了,從宗聖寺到太師府,十步一衛,好好護著未來的主子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