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幢幢,我的眼前模糊不清。我的鼻翼充斥著醫院特有的味道,我不覺得安心,我隻是本能的害怕。平生第三次住進醫院,高燒引起的肺炎。我不知道自己在醫院躺了多久,我頭疼欲裂,眼前一片黑暗。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都痛苦不堪,我感覺自己就像是要死掉一樣。我在黑暗裏掙紮,我的喉嚨被什麼卡住,連呼吸都沒有力氣。
“麥麥,麥麥。”
是誰在呼喊我的名字,空氣中淡淡的鹹味是淚水還是生理鹽水?
“麥麥,麥麥。”誰握著我的手在他臉上磨蹭,手背上印了一個個如蝴蝶般的吻。
“為什麼會是這樣。我們明明什麼過錯都沒有,為什麼一切後果卻由我們來承擔。我做飯等我回去吃的時候知道我有多高興嗎。事情的真相難道真的這麼重要嗎?即使它們與我們無關?為什麼我已經努力去避免了,一切還是無法逆轉?為什麼手裏拿著我父親把柄的人偏偏是你小姨?為什麼孫士傑那個王八蛋又找上她?為什麼她臨死了還要把你拖下水?為什麼她就不能安生呆在牢裏?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期發難?”
我也想知道啊,柏子仁,你能否告訴我答案。
我隻知道我在難受,我難受的連睡也睡不好。我的眼淚肆意地流淌,我懷疑輸液的速度都趕不上。我身體就如民間傳說中“鬼壓身”一般,重重陷在床墊裏,一絲一毫的力氣都使不上。
“麥麥,不哭好不好。”臉上的淚被輕輕拭去,我聽見長長的太息。
“我難受,我頭疼。”我哭著呻吟,頭就像是要裂開一般,痛的讓我恨不得整個身體都不是我自己的。我聽見自己破碎的哭聲從唇齒間逸出。我以為自己要死了,我哭著喊救命。
“乖,不哭,忍一忍就好了。”他俯下身捏著我的頭,我還是不停地哭。
我聽見他無可奈何的歎息聲。每當我胡攪蠻纏撒嬌的時候,他總是會這般歎氣,然後竭盡全力去滿足我所有合理不合理的要求。床下陷了一下,身邊躺了一個人。我的頭被抱進熟悉的懷抱。溫暖清爽的氣息包裹著我,我莫名舒解了很多。
“麥麥,我的麥麥。”他輕輕按摩著我的頭,低聲喟歎,似有千言萬語,最後卻隻是輕輕地誘哄,“好好睡一覺,睡一覺就好。”
像以前無數個失眠的夜晚一樣,他輕輕哼唱起催眠曲。唯一的不同,這次附在我耳邊的是他的嘴巴而不是手機。我就像在廣袤無邊的蔚藍海麵上漂浮,身體漸漸平靜下來,頭痛也似乎減輕了許多。倦意襲來,我沉沉地睡去。
多久沒有睡得這般心無旁騖香甜無憂了。我貪婪地在黑甜夢鄉中沉淪,隻願此生長眠不複醒。中途有護士進來換藥水,驚訝地看著我們。他舉起手指,示意噤聲。他抱著我,夜夜守著我,讓我安靜地睡。
藥水一滴一滴流進我的血管,是在洗滌我過往的記憶嗎?如果可以,我願意。我始終是個自私的人,我不想背負任何人的過往。我想要清醒的去當一隻鴕鳥。事實的真相根本就不重要。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我感受到的好才是對我而言真正的好。我真是個三觀不正的家夥,即使馬哲考了98分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我笑著落淚。他一下下地吻掉,輕輕地呢喃,乖,不哭。我沒有要哭啊,我流淚不過是為了衝洗掉一些留在我視網膜上的影像。比如爭鬥,比如死亡。
如果不是醫院特有的消毒水的氣味和源源不斷地打針點滴,這樣的日子應當是偷得浮生半日閑。每一秒鍾都奢侈的快樂。我窩在他的懷裏聽他為我讀小說,聽他為我一個人唱歌。我想我是戒不掉了,所以我笑著笑著就淚流滿麵。他會調笑著吻掉我的淚水,戲謔道,太平盛世噢,不要隨便上演孟薑女。
我笑,安靜地點頭。
“這就對了。我的麥麥,還是笑起來最漂亮。”
“你錯了。”我揚起頭,嘟嘟嘴巴,“我是什麼時候都漂亮。”
他忍俊不禁,眉眼彎彎地捏我的鼻子,滿是寵溺的口吻,你哦。
“說啊,說我最漂亮。”我昂頭挺胸,刁蠻的不可一世。
“對對對,你最漂亮,我的皇後陛下。”他笑著捧起我的臉,深深凝視我的眼眸,“你是最美最好的。”
忽而眼眸又隱隱蒙上氤氳。我用力眨眨眼,吊兒郎當地開玩笑,說,是不是背著我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嘴巴這麼甜。
“你還沒嚐就知道甜啊。”嘴上雖然這麼說,他卻沒有親過來,隻是揉著我的頭發一味寵溺地笑。
“柏子仁,你愛我嗎?”我靠著他的懷抱,撒嬌道,“我要你說情話給我聽。你這個小氣鬼,從來都不講的。”
“傻瓜,甜言蜜語是用來騙人的,自家老婆還是實在點的好。”他的下巴磨蹭我的頭頂,“我愛你,我愛你31535999999秒,你愛我一秒鍾,我們加起來就等於千年之戀了。”
“切,抄襲!沒創造力。”我嗤之以鼻,卻鼻頭發酸。
他隻是笑,緊緊抱著我,不反駁。
睡得迷迷糊糊間,床邊有人在爭執。我不安地動了一下。然後聽見柏子仁壓低的嗓音,你出去,放過她,我答應的自然會做到。
門被輕輕合上,我的眼睛緊緊閉上。如果我吊著點滴的手允許,我會把我的耳朵也捂上。
過了多久他才回來的?我不知道。我閉著眼睛假裝還在熟睡。他輕輕在我臉上唇上印了一個吻,然後擁著我,躺在我旁邊。
“他也一定很愛你吧,所以才會笑著看你離開,裝作毫不在意地把你推給我。我說他怯懦軟弱,是我狹隘無知才真。他愛得一點不比我少,卻眼睜睜地看著你停留在我身邊。我一向嫌棄他,覺得他不配站在你邊上,到了這一步,才發現,他是那個最適合的人。要有怎樣的度量,才能將自己最心愛的人推給自己仇人的兒子。隻因為他知道我可以把你保護的更好。沒錯,麥麥,你清醒的時候我不敢告訴你,當年設計讓陸家垮台的人是我的父親。……我以為這一切都隨著她們的鋃鐺入獄結束了,可沒想到又被翻出來。……別擔心,別怕,不會再有事了。我會好好保護你的。不會再有事了,我隻要你好好的,我隻要你開開心心。無論讓我怎樣我都無所謂。我的麥麥,我的妖妖。”
我聽見時間流淌的聲音,每過一秒就少一秒。他貪婪地看我,溫柔地吻我。我則像個孩子般依賴著他,一睜開眼倘若看不到他我就心頭惻惻,惶惶不安。我們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即使這樣,這時光也是我們偷來的不是。接到媽媽的電話,她驚慌失措地喊我去醫院的時候,我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即使你拚盡全力放下一切,它還是不會屬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