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終於忍不住奶聲奶氣地問道:“額娘,我們是要去見阿瑪嗎?”
盡管額娘畫著很濃的妝,但清歡還是看得清清楚楚,額娘臉上一閃而過的酸楚,可隨即卻又笑了,笑得一臉溫柔,她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乖,歡兒想阿瑪了嗎?”額娘輕輕地撫著她的頭。
清歡點點頭,可忽然又搖搖頭:“阿瑪走的時候叮囑過歡兒,不可以想他,要歡兒好好照顧娘。額娘待會兒見到阿瑪了,可一定不能告訴他,歡兒想他了。不然阿瑪下次就不會帶歡兒出關騎馬了。”
額娘聽了隻是笑,一個勁兒地笑,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才終於擠出一個字,可卻像是費了全身的力似的,在極力地壓抑著,極力地忍耐著什麼,因為她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好。”
“額娘,我們來京城要住多久啊?”
“額娘,為什麼關外沒有那麼好看的花?”
……
她一路問東問西,額娘都耐心地一一回答著。轎子在亭台樓閣裏穿梭,盡管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可她也覺得這裏是極美的。等到轎子進了一扇極大的雕花拱門,轉過一座六角亭,那黃色琉璃瓦的亭簷上結著長長短短的冰溜子,她看得入了神,額娘卻突然讓轎夫停下轎子。
領路的太監總管躬身上前行了一禮,是內官特有的尖細嗓音,恭恭敬敬地道:“格格,萬歲爺在西園子,離這兒可還遠呢。”
額娘卻帶她下了轎,她說話雖是客氣,可語調卻是冷冷的。
“王公公,萬歲爺召見我,可沒說要召見這孩子……”
“格格放心,小格格可以由嬤嬤帶著,去鍾翠軒吃點心。”清歡縮在額娘的鬥篷裏,隻露出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偷偷地打量著那位說話的公公,覺得他白白胖胖,甚是好玩。在阿瑪的軍營裏,大家都叫額娘夫人,叫自己格格,可這個人卻叫額娘格格。如果額娘是格格,那她又叫什麼?真是好生奇怪。
額娘猶豫片刻,道:“也好。”她慢慢地蹲下身子,滿族皇室花盆底的繡鞋極為不穩,她的動作有些僵硬,清歡隻覺得額娘扶著自己肩頭的手亦在微微顫抖,繡著紛繁花樣的袍角浸在雪地裏,出奇的明豔。她的手指冰涼,觸在她臉上,仿佛是雪水。
額娘隻是那樣凝視著自己,緩緩地一笑:“歡兒乖,跟嬤嬤去玩。”
清歡奶聲奶氣地問:“額娘是要去見阿瑪嗎?為什麼不帶清歡一起去?”
額娘仿佛很高興似的,慢慢地解釋給她聽:“你想啊,若是額娘帶了清歡去見阿瑪,那阿瑪會覺得清歡十分想念他呢?到時候清歡輸了,可不能去關外騎馬了。所以額娘去帶阿瑪來見歡兒好不好?”
清歡使勁兒地點頭,“那額娘可要快些哦!”
額娘笑了笑,卻忽然緊緊地摟住了她。額娘附在她耳邊,仿佛是夢囈,她的聲音極小,卻一字一字地直鑽進她的耳朵裏。
“如果你大一點多好,這一切你就都會明白。可是你還這麼小,額娘倒寧願你什麼都不知道。因為額娘愛你,額娘隻希望你看到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
額娘說了什麼,清歡聽不明白。內官已經躬身摻了額娘起來。她抬頭明明看到額娘眼裏閃爍著淚光,可卻來不及問什麼,嬤嬤已經領了她往前走了。她隻來得及回頭望一眼,卻見額娘孤身立於萬片雪花裏,仿佛隨時都會被吞沒,她身後是連綿起伏的輝煌殿宇,卻在額娘的刹那笑顏裏轟然失色。
她心裏忽然莫名地生出一種惶急來,仿佛有人硬生生地掐了她的脖子,透不過氣,也許是冷,也許是第一次離開額娘來了陌生的地方,也許是剛剛的回眸額娘的身影太過單薄。她說不出是哪裏不對,隻能低著頭跟著嬤嬤走著,而天地間是無窮無盡的白色,好似永遠也沒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