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行至三阿哥和五阿哥之間方才站定,三人齊齊向皇帝叩頭:“兒臣參見皇阿瑪。”
皇帝早命人收了桌上的奏折,隻坐在紫檀木椅上,一手撫著木椅扶手上雕刻的龍首,一手撚著一串天然沉香木佛珠,渾圓的珠子,上麵都有細細的紋路,他一顆一顆地慢慢摩挲著,仿佛是氣定神閑。
“都起來吧。”
“謝皇阿瑪。”三人謝恩起身。
殿中被院裏的積雪反襯,更顯得光亮,倒讓人有種屋外正陽光明媚的錯覺。皇帝許久不說話,清歡雖隻穿著鵝黃色的袍子,極其淡雅,可皇帝依然覺得刺目,仿佛是心中最不可觸及的傷疤。他知道那是她最愛的顏色,像是早春第一朵迎春花盛開的驚喜,又像是初秋楓葉漸漸變黃的期冀,可他竟漸漸地怕了那個顏色,命人除了宮裏所有的迎春和紅楓,原以為能忘記。可過了這麼久,他竟忘了最最致命的東西,清歡是越長越像她了,活生生地就在他眼前,仿佛生生又把他拖下無間煉獄。
殿裏靜得隻能聽到西洋鍾表的鍾擺聲,清歡覺得古怪,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了看皇阿瑪,見他正瞧著自己,就又忙低下了頭。
皇帝的聲音終於響起:“回來了?”
雖然沒說是誰,但清歡知道一定是在問她。聽不出任何語氣,皇阿瑪永遠是那副冷冷的腔調,就憑剛剛他對自己怒目而視的樣子,清歡就知道這一關一定沒有這麼容易過,渾身的力氣已經泄了一半,蔫蔫兒地答道:“是。”
清歡對皇帝說話一直是這副腔調,從不加“回皇阿瑪”,倒像是一對尋常人家的父女,皇上聽著反而舒心,倒也隨她去了。
如今她這一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模樣,皇帝倒覺得好笑,負手踱下來,他身量極高,清歡隻覺得眼前被一團黑影遮住,她低著頭,隻能看到他靴上細細密密的光珠,被攢成萬壽無疆的花樣。
皇帝忽然笑著對旁人說道:“瞧瞧她,真像極了三阿哥小時候背不出書來,朕不許他用膳時的模樣。”
眾人自然都樂了,弘時忙拱手作揖道:“讓皇阿瑪說笑了。”
清歡忙用帕子掩了嘴,心中的大石頭也總算落下。這四年仿佛是一場夢,如今夢醒了,她還在回味著,而皇阿瑪這邊似乎早就揭過去了。
皇帝命人賜了座,又吩咐蘇培盛道:“今天的鹿茸蓮子羹做得不錯,賞幾碗讓他們也嚐嚐。”
行了半日,這會子皇阿瑪一說鹿茸蓮子羹,清歡倒真覺得餓了。她原想著帶些仙炙軒的芙蓉糕,可剛剛經過南門街的時候她還睡著。
皇帝召見了吳嬤嬤和雲珠,吳嬤嬤是六格格身邊的總管事,而雲珠又是領頭宮女。皇帝問了清歡這四年來的飲食起居、日常活動,吳嬤嬤當然隻揀了好的說,比如她每日拜佛上香為國祈福,每周去佛堂誦經三次,每月抄錄經文兩卷……聽得三阿哥在一旁瞠目結舌,直不相信地瞪著清歡。皇帝卻頻頻點頭,頒給她們好些賞賜。
片刻工夫蘇培盛就已經帶了禦膳房的宮女進來了,他做事果真討喜,不僅上了熱騰騰的鹿茸蓮子羹,而且還配著八道開胃的京城醬菜和清歡最喜歡的芙蓉糕,清歡隻覺得肚子咕咕直叫。皇帝本不餓,但也陪著幾個孩兒一同其樂融融地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