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一碗粥還沒用完,就有內官掀了簾子進來,打了個千道:“回萬歲爺,張廷玉、李衛、田文鏡求見,已經在殿外候著了。”
皇帝扔下玉箸,打在精致的白瓷吃碟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其他三人皆停了下來,不敢再動。皇帝接了蘇培盛呈上來的帕子,揩了揩嘴,便扔進托盤裏:“這幫老東西,讓朕連頓家常飯也吃不得!”
清歡卻在旁笑了笑:“皇阿瑪越發像小孩子了,如今倒還鬧起了脾氣。”她扭頭對蘇培盛說道,“蘇諳達,你去告訴那三位大人,讓他們好歹等著,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許耽擱皇阿瑪進餐啊。”
清歡將那“天大的事”壓得極重,聽也知道是在激將,蘇培盛倒是愣了愣,隻這片刻,皇帝卻笑出了聲:“你這個小東西!”清歡本就挨著皇帝坐,不偏不倚正被皇帝用手敲在了額頭上,“連你皇阿瑪都敢算計。”
“天大的事情也沒有國事重要!”皇帝似乎是喟歎了一聲,從桌旁站了起來,吩咐蘇培盛:“你好生派人送六格格回去。今兒個朕特許,六格格可直接回儲秀宮歇著,不必向六宮請安了。”
清歡謝了恩,與弘時、弘晝一道出來,候在殿外的那幾位大臣皆請了安才進了殿裏。弘時雖住在宮外府邸,可離宮門下鑰的時間還遠,便隨了清歡一同回儲秀宮向齊妃請安。弘晝年紀尚輕,還未冊妃,所以仍居阿哥所,與他們不同路,於是便先離開了。
弘時倒仍舊惦記著剛剛吳嬤嬤說的話,便半信半疑地問:“剛剛吳嬤嬤說的話是真的嗎?”
清歡雙手籠著一隻白色的裘皮暖筒,信誓旦旦地說:“當然是真的,這可是欺君之罪,她哪敢胡說?”可扭頭看到三阿哥仍舊一臉懷疑的樣子,她就忍不住“嗤”地一笑,露出一口米齒來,她故意壓低了聲線,“那我就告訴你,她說的的確都是真的,可還有一部分她沒說。”
“哪一部分?”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撕壞過寺裏的經書,砍倒了院裏一棵極為珍貴的菩提樹,捉弄過沒有頭發的小尼姑,除此之外,我還鬧過無數次失蹤,用供奉香火的青燈點了炮仗玩……我把對付皇阿瑪那套全拿出來對付清雲寺那群姑子了,你說,這些事吳嬤嬤可敢告訴皇阿瑪?”
弘時頓了頓方才哈哈大笑起來。
一行宮女奉了茶盤從回廊上款款而來,見了他們二人便立即行禮。弘時這才想起從剛剛回來到現在一直沒瞧見碧潭。早晨出發前他來跟皇阿瑪請安,遠遠地就看到她立在回廊下,雖然隻是個側影,但他一眼就能認出她來,也不知立了多久,臉頰蒼白得就仿佛回廊上的大理石磚,沒有一絲血色。
宮女繞過他們二人徑直往殿中去了,弘時突然叫住領頭的宮女問道:“今兒個不是碧潭姑娘當值嗎?怎麼不見她?”
幾個宮女麵麵相覷,清歡見了忙說:“齊妃娘娘喜歡碧潭姑娘繡的花樣子,三阿哥就想問問姑娘,什麼時候有時間好去儲秀宮一趟。”
領頭宮女聽清歡說話如此客氣,便立即欠了欠身道:“格格莫不是抬舉了,隻要齊妃娘娘喜歡,奴婢們定當竭盡全力。隻是……”她略一躊躇,才緩緩說道:“碧潭姑娘今兒個當差時摔了一跤,磕到了頭,恐怕沒法兒伺候娘娘了。”
弘時隻覺得“嗡”地一下,似乎所有的血都衝進了腦袋裏,也不管是否失禮,忙焦急地問道:“磕到了頭?很嚴重嗎?”
領頭宮女見他這樣子,不免有些詫異,回道:“回三阿哥,不甚嚴重,皇上已經命人宣了太醫,稍微休息幾日碧潭定會無事。”
弘時隻覺得臘月裏的北風直“嗖嗖”地往人耳裏鑽,那宮女說的話他怎麼也聽不清楚,仿佛隔著霧。他想起她剛進宮的那年,他巴巴兒地派了身邊的小太監四處打聽,才知道她在前西四所當差。那****下學早,就去她當差的地方尋,遠遠地就瞧見她跪在廊下,雖隻是一個單薄的側影,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他問了經過的小宮女,才知道她犯了規矩,被嬤嬤罰跪呢。他知道不能上前去,隻能遠遠地看著,她跪了半日,他也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站了半日,害得他房裏的一眾宮女太監全都跟著受了罰。那時候他在想什麼呢?隻想著陪她一起受罷了。她小時候被他用蛐蛐兒嚇到都會哭,如今卻在宮裏被人這樣欺負,而他卻隻能看著。磕破了頭,不知道碧潭有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