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親王乘轎回到王府,已是亥時時分。轎子足足繞了半個京城,比平日裏多花了一個多時辰。紫禁城裏大大小小的街巷早已是車水馬龍,人滿為患,可王府前的街道上卻被仆從清理得幹幹淨淨,門口的兩尊大石獅子更顯得莊嚴肅穆。
家丁早就通報了上房,裕福晉便帶了幾名家丁立在廊上等候,遠遠地看見一頂八人抬銀頂黃蓋紅幃大轎緩緩行來,便親自迎下階去。
裕親王本就喝了酒,加之剛剛在路上鼓樂齊鳴,禮炮轟轟,他本就是極不愛熱鬧的,心裏頭愈發煩躁。他慢悠悠地下了轎,見夫人正笑臉相迎,便壓了壓肚裏的火氣,問道:“夫人怎麼沒有上街看燈?”
裕福晉一麵上前攙著他往府裏走去,一麵笑道:“年年都是一樣的,有什麼好看的。妾身給王爺備了醒酒湯,要不要讓他們盛一碗?”
裕親王擺了擺手,他意識還算清楚,又是習武之身,步伐依然穩健如飛。沿著回廊一直走,經過上房,走至園子中,園子裏有一隻早年修建的人工湖,此時晚風習習,湖中倒漾起了微微的漣漪,湖麵上映出的一輪圓月,便如同打碎的一張玉盤,冷冷地沉入水底。他遠遠地看到對岸老三的屋裏黑著,便問:“寧兒呢?”
裕福晉支支吾吾地答道:“容兒和泰兒都上街去了,寧兒……”
裕親王與福晉是幾十年的恩愛夫妻,見福晉這樣子,便已經猜出幾分,忽就上了脾氣,罵道:“這混賬東西,現在越發長本事了,連他老子也敢欺侮!”
毓寧今夜本要與裕親王一同入宮參加外藩宴,可偏偏臨走之時頭痛難忍,裕親王便讓他好生休息,自己去宮中向皇帝稟明緣由。
“王爺莫要生氣,寧兒回京不久,自是該出去好好體會一下京城的風土人情。”福晉忙在一旁勸道。
“風土人情?”裕親王冷笑一聲,道:“他不過是出去花天酒地罷了,還能瞞得過我?看他回來我不打斷他的腿!”
裕王府家教向來頗為嚴厲,裕王爺年輕時是出了名的急脾氣,行軍打仗以一抵十,卻從不諳聖賢之道,管教兒子更是動輒打罵,毓榮和毓泰從小見了阿瑪便順著牆根兒溜,唯有最小的毓寧不怕他。
福晉聽了,便放開他的衣袖,走到一邊去抹眼淚,一邊嚶嚶地哭一邊埋怨:“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卻把他送到天邊去,幾年來也見不得兒子一麵,如今他回來,你對他卻還如此嚴厲。索性連我一同打死了,好歹也教我們母子團聚!”
裕福晉當年嫁給裕王爺時,他已有兩房妾室,毓榮和毓泰都為妾室所生,這麼多年裕福晉也就隻有毓寧這麼一個孩子。裕福晉賢惠,將其他兩個孩子視如己出,但到底嫡庶有別,毓寧雖是幼子,但卻是真正的嫡長子。
裕王爺素來極愛重福晉,見她如此傷心之態,倒也罷了,隻是語氣溫柔地道:“夫人你莫要傷心,本王隻是在說氣話。隻是寧兒這孩子,將來若要繼承我的位子,必得勤學苦練,好好兒下一番工夫,你怎的還能將他當成是小孩子?”
裕福晉一聽,倒也止了哭聲,道:“寧兒這孩子,我當年懷他不過八月有餘,身子從小就弱,你不能總這樣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