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傅恒這樣保證,可清歡心裏總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帶著雲珠去看碧潭的時候,正巧碰到內務府的幾名內官提著包裹、抬著木箱從院子裏出來。她本未留意,卻見其中一個用木盤托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曳地飛鳥描畫長裙,她記得前幾日賞花時見純貴人穿過,是皇阿瑪新賞的,那淺淺的粉紅色最是襯她,她記得。
於是便叫住那幾名內官,問道:“你們把純貴人的東西拿到哪裏去?”
領頭的太監行了禮,隻勉強笑了笑,尖聲細氣地回道:“這些東西,純貴人以後怕是用不上了,奴才們自然要收回去。”
她聽了,心裏一驚,三步並作兩步便跑進了屋裏。
屋子裏光很暗,帳幔飛舞,卻連一個使喚的丫頭都沒有。她被漆紅的門檻絆了一跤,險些跌倒。遠遠地就看到床上有人。她慢慢地往裏走,仿佛是怕驚動到什麼,雲珠哭著想要拉她,卻被她掙開。
其實她連腿都在抖,隻是不相信,不相信碧潭會死,不相信皇阿瑪竟會這般殘忍決絕。
碧潭安靜地躺在床上,眉目如畫,穿得整整齊齊,連花盆底的繡鞋也沒脫,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清歡跪在床邊,小聲地叫她,叫了好幾聲,她才睜開眼,看見是她,眼裏竟然有了幾絲微笑意。
她嘴唇翕動,發出的聲音卻極其微弱,清歡俯在她耳邊才能聽得見她的聲音,聽見她說:“好冷。”眼淚奪眶而出,清歡也顧不得擦,隻坐起身把她抱起來,摟進自己懷裏,回頭對雲珠大聲喊:“還不快去請太醫?”
碧潭扯了扯嘴角,努力擠出一個笑容:“不用了,來不及了,皇上賜死,豈敢苟活……”她一句話說完就極力地大口喘氣,“這輩子不用死在那冷冰冰的宮牆裏,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她抓著清歡的衣袖,抬頭看著她,眼神哀涼,“我能活到今日……都是因為三爺……”
她的手指漸漸用力,仿佛溺水的人揪著最後一根稻草,表情亦極是痛苦,清歡看到她太陽穴上暴起的青筋“突突”地跳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撐斷,連她的整張臉亦是鐵青的,用了好些力,一張口卻是一口紫黑濃稠的鮮血,順著她的嘴角,蜿蜒詭異得仿佛一條小蛇,直流到頸中係著的盤領上。她終於掙紮著呼出最後一口氣,眼前的世界卻在淚光中漸漸模糊。
“如果我死了,他是不是就能平安無事……”
她的手指漸漸鬆開,從清歡臂彎間滑落。
清歡摟著碧潭哭得像個孩子,直到她的身體發僵發冷,也不肯放開。雲珠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她扶起來。
院子裏原本有一株千葉海棠,正值花期,開得嬌豔,不想卻被雨水打得零零落落,殷紅的花瓣散在積水裏,似一滴滴血,連花枝都折了。
她在屋裏待得久了,連太陽什麼時候出來都不知道。天空被雨水浸得瓦藍瓦藍,一絲雲也沒有,像極了今日頭上釵著的那隻寶藍點翠珠釵,那汪汪的一抹藍色,若是襯著儲秀宮那深紅的宮牆,會更加好看。
可碧潭終究是看不到了。
這麼多年她在一旁瞧著,他們到底是錯過了。她還記得接她回宮那日,三哥命人送了藥給碧潭,那時她還問他:“這麼多年你還喜歡碧潭嗎?”他隻是笑,說話的語氣更是漫不經心:“從來就沒變過。”三哥那麼不羈的一個人,從來就沒什麼事讓他上心過,隻除了碧潭。
她知道,這份感情一定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深刻,早已深入了骨髓,不然他不會去犯傻,不會再去招惹她。
今生已過也,結取來生緣。
或許注定今生已過的不是今日,而是更早的從前,也許是她父親獲罪的那一刻,也許是她籍沒入辛者庫為奴的那一刻,也許是她被皇阿瑪冊封貴人的那一刻,他們兩人就早已經注定了。他們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即便是粉身碎骨,也隻能落得萬劫不複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