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潭死後,皇帝也隻是對外宣稱純貴人在圓明園突發疾病,不治而亡。當晚見證此事的人卻不少,聽說玉貴人和安常在也隻是在私下議論了此事,不日便被貶為庶人,如此嚴厲,一時間再無人敢再提及隻字片語,平靜得就好像從未發生過什麼,就好像後宮裏從來都沒有過純貴人這個人一般。
自那以後三阿哥卻大病一場,皇帝讓其提前回京,聽說他一直待在自己的府裏,謝絕任何來訪。之前三阿哥負責的一切事務,皇帝都交由四阿哥來辦。
發生了這樣的事,清歡也覺得再無避暑的興致,正打算回了皇阿瑪提前回宮,沒想到宮中卻傳來噩耗,太後崩逝。
太後雖非皇帝生母,卻也是嫡母,深得皇帝尊敬,皇帝本就因為三阿哥和純貴人的事傷心傷神,再加上此次打擊,身體大不如前了,一行都趕回宮中服喪。
再次見到三哥,便是在太後娘娘的喪禮上,清歡由雲珠陪著,來梓宮前給太後守孝。他跪在人群裏,已經瘦得脫了形,兩隻眼睛也深深地陷下去。清歡幾乎認不出他來。
“聽說三爺整日都酩酊大醉,連三福晉也勸不住。”雲珠也不知打哪兒聽來的閑話,不過不用她說,清歡也知道。
弘時跪了整整一天,傍晚的時候才去儲秀宮給齊妃請安。齊妃見兒子整日都魂不守舍的樣子,自是心痛萬分。他出宮前倒還不忘來閑月閣,清歡正坐在院子裏的秋千上,抱著阿烈玩。
她穿著雪白的孝衣,那狐狸乖巧地窩在她懷中,愈發顯得火紅。
太陽已經落山了,院子裏積了一整天的暑氣也漸漸散去。弘時不動聲色地坐在院裏的石凳上,也不瞧她,隻是抬頭望著天空,天邊的一縷晚霞燒得極是豔麗,漸漸退卻為極淡的一抹粉紅,像極了除夕那晚她穿的粉紅宮裝,半舊的長袍,上麵繡著白色的玉蘭花。
和她在一起,他總會連這樣的細枝末節也記得猶為清楚。
他記得他說:“再等兩年,等你到了出宮的年紀,我就去求皇阿瑪,求他把你賜給我。”
那時候雖在月光下,可她臉上泛起的淡淡紅暈,就是那淺淺的粉紅色,格外地好看。
他知道那是她答應了,他知道她跟他一樣,她心裏亦是有他。
有一種極痛的感覺,就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衝著他的心口,狠狠地就是一刀,幾乎斃命。他再不敢想,便閉了閉眼睛,緩緩地說道:“多謝你那日去看她。”他瞧了她一眼,聲音幾乎哽咽,“我聽說那日……是你陪她走到最後的。”
清歡歎了口氣,眼前又浮現出那雙哀涼的目光來:“到底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送她一程,是應該的。”
她想起最後的一瞬,她的眼睛裏滿含著熱淚,殷切地看著她,撐著最後一口氣,卻隻是為了問:“如果我死了,他是不是安然無恙?”在那一刻她才明白,原來碧潭也是這樣深深地愛著三哥的。
可這句話,她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不告訴三哥,他的痛悔也許會少一些,他的心裏也許還能好過一點。
她心裏已經轉了幾百個念頭,卻最終狠了狠心隻說道:“她走得很安詳。”卻見弘時定定地注視著自己,眼裏滿是哀慟,終是不忍心勸著:“就算是為了珅兒,你也要振作。”
想起尚在繈褓之中的稚子,他到底是存了一分不忍,隻移開了目光,長長地歎了口氣。
“如今我隻是不明白,送信之人皆是我的心腹,不知此事是如何走漏了風聲。何至於我剛送了信出去,半路便被皇阿瑪截住。”
其實這一點清歡也覺得奇怪,這背後定是有人告發。
“或許是碧潭身邊的人出了問題。你也知道,她在宮裏的日子過得並不太平。記恨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是我沒有保護好她。”弘時神色淒惶。他想起之前好幾次去給額娘請安,都見她遠遠地跪在太陽底下。他知道那是額娘有意為難她。在這宮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便是置身於刀尖火海一般,更何況她辛者庫罪臣之女的身份。他不是不明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不知她還會受多少折磨。他明明看見了,可卻視而不見,對她,他並非不恨,冷眼旁觀,看她能得意幾時,可隻有他自己知道,無論她過得好與不好,他這輩子都注定不會暢快。
所以當他立在儲秀宮那片影影綽綽的樹蔭裏,看著遠處跪著的孱弱身影,他心中的恨意就也在那一刻萌發。他奪走了自己心愛的女子,卻又不好好對她,讓她每日都受著這零碎的折磨。
可他自己偏偏曾經那麼狠心,明明知道這並非她的錯,可卻把所有的怨氣都歸結在她一人身上。她活著的時候該有多辛苦。
他心如刀絞,眼中卻突然爆發出淩厲的殺意:“無論是誰,我都會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