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9章 漁陽鼙鼓動地來(1 / 1)

等到忙完了太後的喪事,這個夏天也已經過去了。

宮裏長日無聊,霽月遠嫁蒙古,清歡就連個吵架的人都沒有。入了秋,皇帝的身子卻大不如前了,朝政上許多事都交由三阿哥和四阿哥來處理,兩人來後宮請安的日子不多,清歡亦是很難見到他們。

院子裏的桃樹葉已經變黃,清歡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坐在桃樹下打秋千,耳畔掠過的風已經微涼,再不見頭頂的灼灼桃花,秋千牽動樹枝搖晃,樹葉簌簌落下,徒生幾分蕭索,倒像是漫天飛舞的枯葉蝶,一直落到她的衣裙上。

阿烈本窩在她懷裏,有落葉落到它的身上,它便伸開爪子去撲,卻沒想撲了個空,便跳下地麵去撲咬,可那麼多的樹葉,哪裏撲得完,氣得它抓耳撓腮,張牙舞爪,一院子的小丫頭立時都過來看熱鬧,一時笑一時鬧。

可清歡卻憂心忡忡。

昨兒個她去給皇阿瑪請安,恰好晨鈺抱了永珅來。永珅已經半歲大,在繈褓裏咿咿呀呀地學著大人說話。皇帝自是疼愛這個長孫,親自把他抱在懷裏逗樂,一臉的慈愛。可她瞧著他那熟悉的笑容卻隻是發怔。

皇阿瑪還是以前的皇阿瑪,可她卻不似從前了。她不敢再像以前一樣在他麵前無所顧忌地說笑,甚至每說出一句話她總是在想這句話該不該說,她以前可從不這樣。雖然知道他是皇帝,獨攬生死大權,可當她親眼見他殺人,卻隻是為了保全自己的顏麵,想到碧潭含冤死去時的眼神,想到三哥在奉先殿以頭搶地的苦楚,她心裏還是會不由得泛起陣陣寒意。

她知道她害怕了。她開始怕他。碧潭的死不僅是三哥與他之間的死結,亦是她的。而每當這個時候,那個可怕的念頭又會再次冒出,霽月的聲音又會再次響起:“皇阿瑪殺了你爹,你娘覺得愧疚,才從西園子的戲台上跳下來了。”

以前她覺得不會,可現在,連她都覺得害怕。

“格格怎麼不高興?”雲珠替她披上一件藕粉色的對襟羽紗披風,“看來萬歲爺說的沒錯,格格最近性子沉靜了不少呢。”

“連你也來打趣我。”她伸手攏了攏披風,手指觸上那油光水滑的雲錦,隻覺得陌生,“這是什麼時候的衣服?我怎麼不記得。”

“是去年在清雲寺的時候萬歲爺新賞的,格格還未穿過呢。”

她不由得皺了皺眉:“你且去重新換一件來,我不喜歡這樣的顏色。”

“你如今可越發矯情了,我瞧你穿這樣的顏色挺好,怎麼就不喜歡了?”話音剛落,就見弘曆帶了小路子進來,他今天穿著尋常的赤金色彩雲妝花團龍常服,清歡平日裏很少見他穿這樣鮮麗的顏色,隻覺得襯得他儀表堂堂,神采奕奕,眉目間磊落分明。

一時間一園子的鶯鶯燕燕都慌忙行禮:“見過四阿哥。”

弘曆揮了揮手,所有人都魚貫而出。他剛一坐在桃樹旁的石凳上,一團火紅的東西就竄到他的腳底下,他抱起阿烈細細打量:“幾天不見,這小東西竟長了這許多。”

清歡久久不回應,他抬頭,見她側影如剪,隻是低垂著眼瞼,纖長的睫毛就好似燕尾蝶的一雙翅,夕陽的餘暉勾勒出極柔美的下頜。

“小六,這幾****怎麼老瞧著你不快活?”

她一手捏著披風上的絲帶,直捏得指節發白,許久才低聲說道:“碧潭喜歡這樣的顏色。”

弘曆倒是怔了怔,他將阿烈放下,起身站到她身後,像小時候一樣輕輕地推她。秋千搖晃,更多的樹葉落下來,落在他們兩人的身上。

“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才教你瞧見了這些不幹淨的東西。”他的語氣輕柔,“不然今晚我帶你出宮去走走,你覺得怎麼樣?”

清歡一聽能出宮,立刻精神十足,歡呼雀躍地問:“那我們去哪兒?”

“既然是帶你去,自然由你說了算。”

“那我們去清雲峰吧。”

清雲峰上的初春杜鵑,暮秋紅楓,當真是難得的美景,如今應該已是遍山紅葉了。離開清雲寺,她也是許久都未見過猴兄了,到底有些想念。

老規矩,她依舊駕輕就熟地扮成小廝,去年上元夜穿的那身衣服雲珠幫她還好好地收著。

夜幕降臨,弘曆便來儲秀宮的小角門接她,當兩人乘著快馬飛奔出宮門,眼前被宮牆圈禁的四方天空忽然變得豁然開朗,一路皆燃的火紅宮燈和鬆明火把驟然消失,隻餘沉沉的夜色。她使勁地呼吸著宮外的新鮮空氣,快活地想要大叫一聲。

他們一路奔向清雲山,清歡稍稍落後在弘曆後麵。出了城門,忽有一騎斜拉裏竄出,緊跟在她後麵。她驚得回頭,卻看不清馬上之人的臉,便雙腿夾緊馬肚,奮力向前追去。

“後麵有人。”疾風將她的聲音幾乎淹沒,可弘曆還是聽見了,頭也不回地喊道:“別擔心,是傅恒。”

果然,那一騎也隻是緊緊跟在她後麵,與她刻意保持著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