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8章 玉樹瓊枝作煙蘿(2)(1 / 1)

清歡終是不忍他明日還要早朝,便道:“我的傷已經好了,這樣走下去,可不是得天亮了。”

弘曆卻道:“永遠都走不到才好呢。”

她聽他這樣講,心裏頭高興,便問:“熹娘娘的病可好些了。”

他微微一怔,道:“好多了。過兩****就來接你。”她衣領上有一圈絨絨的浮毛,隨風拂到他臉上,有些癢,他心裏卻是又酸又痛。每走一步,與她在一起的時間卻又少了一分,就像是流沙,悄無聲息便逝於掌心。以後的日子,他再不敢想,仿佛自己碎成一粒一粒,慢慢地被吞噬,隻餘空蕩蕩的驅殼。如果可以,他倒寧願永遠也不要天亮。

回到清雲寺的時候,天空飄起了小雨,清歡三步並作兩步已經跳上了台階,卻忽而又想起了什麼,回轉身來跑到他麵前,他還未開口,她卻忽然踮起腳尖湊上前來。

他身量太高,哪怕她踮起腳尖,也隻是夠到他的下頜,輕輕地一觸便放開。他的下頜已經隱隱冒出了胡茬,有些毛毛的。

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他連呼吸都忘了,卻見她笑靨如花,已然飛紅了臉,隻低低地說了句:“我走了。”那鮮豔的紅色背影卻已消失在門前,像一隻靈巧的小狐狸。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一直流到下頜來,像極了在木蘭圍場的那個雨夜,他從帳子裏飛奔出去,小路子竟也追不上他,他連傘也顧不得撐,就那樣濕淋淋地澆在雨中。她終是答應他了,答應在他身邊。二十年的人生,從來都沒覺著那樣暢快過。仿佛隻要有了她那句話,所有的一切皆是虛無。

他還有很多話要說,還有很多話都未來得及說,一想到這裏,他半個身子已經探了出去,一隻手伸出,隻遠遠地伸向那個鮮麗的背影,仿佛是要將她握住。可卻在那一瞬間滯在原地,仿佛是被雷擊中,他神色倉皇,麵容蒼白得有如紙一般。

額娘的話就像一根根利針,一字一句一下一下地紮進他的心口,疼得他心驚肉跳:“你從小就曉得分寸,小的時候你喜歡跟小太監們一起鬥蛐蛐,額娘隻提了一提,你便再不碰了;聖祖爺要接你進宮的時候,你就是再難過,也從不在人麵前袒露半分,那時候你才六歲。我們母子辛辛苦苦忍了這麼多年,難道真的要在這最後一刻放棄嗎?”

他想起在大營裏日複一日的操練,想起去年險些葬身在祁連山的茫茫白雪,想起那麼多年的步步為營,走到如今,沒錯,他舍不得。他終是緩緩地一根一根地收回手指,一寸一寸地放下來。

有人給他撐了傘,那聲音亦是哀涼:“四爺,您這又是何苦?”

他頭也不回,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牙齒亦咬得“咯咯”作響,仿佛是在極力壓抑著什麼,過了許久才輕聲說著,仿佛是哀歎:“我知道我錯了,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他回頭看著傅恒恍若大海般深不見底的眸子,眼淚終是奪眶而出,“要我對她說那些話,我真的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