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聽霽月這樣說,就好像聽到另一個自己在說話,原來心裏的那些話被另一個人這樣說出來,竟是那樣的難過,那麼多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她都不敢想。
“姐姐這是說哪裏的話,不管是齊妃娘娘,三哥或是你,都是我的家人。”
“隻可惜,哥哥出事的時候我並不在京城。”
清歡想起為了給三哥求情,齊妃幽禁,而自己又結結實實地挨了幾十杖,隻說道:“幸好你不在,以你的性子,必不會比我好到哪裏去。”
“你也相信哥哥謀逆?”
清歡環顧四周,擯退左右,壓低聲音說道:“三哥關在宗人府時,我曾偷偷去過,他確實有過殺人之心,可卻並沒有下令行動,他定是被人陷害。”
霽月似乎並不詫異,隻是冷靜地問道:“我早就猜到這一點了。不過,你懷疑是誰?”
“五。”清歡隻低低說了個數字。
霽月先是一愣,隨即大笑道:“五弟?你是說五弟?我從小跟他一起長大,他有多大能耐我比誰都清楚,他要是能算計得了哥哥,現在又怎麼還隻是個貝勒?哥哥倒了,你覺得最大的受益者是誰?”
清歡身上一凜,隻覺得一顆心如墜冰窟,隻是拚命地搖頭:“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不會想要我的命。不會的。”
霽月輕輕歎了口氣,“你怎麼還是這麼傻?”忽然覺得心疼,不忍再說下去,“他自幼聰明絕頂,看書過目成誦,又得聖祖爺的寵愛,說實話,他能坐上這個位子,我一點兒都不覺著意外。隻是,就算他的手是幹淨的,那他背後的那個人呢?”
“背後……你是說……皇額娘?”
霽月冷笑道:“熹妃素來八麵玲瓏,從前年妃專寵,額娘凶悍,而皇後體弱多病,向來睜隻眼閉隻眼,可熹妃卻能如此默默無聞地平安誕下兩位皇子,你以為,她是不爭不搶、毫無心機地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一提起往事,霽月隻覺心緒難平,一時口無遮攔,“都這麼久了,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皇上為什麼要娶富察家小姐而不是你?一個人若能舍棄最愛,那他的心該有多硬?但憑這一點,哥哥就比不過他。”
清歡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隻覺得胸口一陣腥甜,隻拚命咬著下唇,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是想過,想過他為什麼要娶傅瑩,他們自幼相識,甚至比自己還要早,也許是兩家早就有了的默契,他無法推脫,或者他也很喜歡傅瑩。可是,她也想過也許是因為富察氏的地位,可她寧願不是,因為這個理由太過難堪。他把自己的婚姻作為他的政治工具,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可以利用,那他還有什麼不能利用的。
霽月看她連唇色都變得青白,連忙溫柔地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不過六妹你是大福大貴之人,自然不必擔心。你原不是這後宮之人,日後自然不會困在這牢籠裏。隻可惜我如今遠離京城,有心無力,無法幫你。”
從順貞門到神武門,清歡從未覺得這條路這麼近,門口的侍從皆下跪請安。
扶霽月上車,清歡也跟她上去,不想卻被護衛攔住:“六格格無聖上手諭,恕奴才不能放格格出去。”
“你好大的膽子,我來送五姐,皇上是知道的,這青天白日,難道我還能跑了不成?”
那侍衛連忙跪下:“格格恕罪,皇上口諭,六格格不得出宮。奴才們隻是奉旨辦事。”
霽月一聽,歎了口氣,道:“送君千裏,終有一別。難道六妹還能送我回蒙古不成?”
“也好,”清歡隻能作罷,緊緊握了握她的手,“六姐一路好走。”
“這一去,也不知日後還能不能再見麵?”
“來日方長,五姐何苦說這樣的話?”
霽月回身凝望,夕陽西沉,像一隻碩大無比的火紅宮燈,整座皇城仿佛浸在血海中。
“來日方長?”?霽月閉了閉眼,兩行熱淚終於忍不住滾滾落下,聲音顫抖著說道:,“我出嫁時額娘也曾這樣對我說,可是你看,可不就是一生一世嗎?”
有侍從呈上兩杯酒,霽月執起一杯:“六妹,我敬你。”仰頭一飲而盡。
清歡拿起另一杯:“從此山高路遠,五姐好自珍重。”一杯酒入口,隻覺得辛辣無比。
清歡一直立在那裏,目送馬車遠去,直到護衛的旌旗漸漸消失在視野,仍久久不願離去。她想起小時候背過的一首詩,不禁低低吟出了聲:“遠送從此別,青山空複情。幾時杯重把,昨夜月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