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可能會覺得,我們的決定者所麵臨的困難根本是被我憑空捏造出來的。另一些頭腦更簡單的批評者可能會問:“為什麼你要假設他們是這樣的惡人?”但是,我並不是在假設他們是惡人。確切地說,他們完全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人。如果你願意,可以這樣理解:他們是這樣一群人——放棄了自己在傳統意義上的人性,獻身於“決定今後何為人性”這一事業。“善”和“惡”用在他們身上隻是沒有意義的詞彙,因為這些詞彙的意義恰恰來源於他們的決定。他們麵臨的困難也並非子虛烏有。我們也許會認為如下說法也可以接受:“終究,我們中的大部分人想要的或多或少是相同的東西:食物、水、性交、娛樂、藝術、科學,以及個體和種族盡可能長的壽命。讓他們簡單地聲稱這些就是我們湊巧喜歡的東西,並且繼續把人類塑造成最可能產生這種喜好的樣子吧。有什麼不妥嗎?”但這並不令人滿意。首先,我們確實都喜歡相同的東西這一論述是錯誤的。即使我們確實都喜歡相同的東西,究竟什麼動力可以驅使決定者無視輕鬆的解決辦法,卻奮力工作以便使我們和我們的後代可以擁有自己喜歡的東西呢?他們的責任嗎?但責任恰恰屬於“道”。他們可以決定將這“道”強加給我們,而自己卻不受其束縛。如果他們接受“道”,他們將不再是良知的創造者,而仍是它作用的對象,那麼他們對於自然的最終征服也就沒有真正發生。保護人類這一物種可以作為他們的動力嗎?但為什麼這一物種應當受到保護?他們麵前的問題之一便是這種對後代的感情是否應該延續下去,而他們完全了解這種感情是如何被塑造出來的。無論他們回溯多遠,或後推多久,他們都不可能找到立足之地。無論他們試圖按照何種動機行事,都會犯竊取論題的邏輯謬誤。[10]並不是說他們是惡人。他們根本不是人。踏出“道”之外,他們也就踏入了虛無。受他們決定的也未必就是不幸之人。他們根本不再是人,而是人造的產物。人類最終的征服被證明是對人類自身的廢除。
但決定者還是會行動。剛才我說他們失去了所有的動力。其實,我應該說是除了一種動力之外的所有動力。所有號稱有效的動力都無法驅動他們,除非是他們在某一特定時刻所感到的情緒強度。除了“我怎樣想,就怎樣下命令”[11],其他任何的動力都已經被推脫了。然而,不追求客觀性的事物是不可能被主觀主義毀滅的。有些因素會使我的正義感、榮譽感或對後代的關愛消失,但我癢的時候就有撓癢的衝動,好奇的時候就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衝動,這種衝動是不會因為那些因素而消融的。當所有追求“善”的動力都已經被揭穿,剩下的就是“我想要”。它不可能被戳穿或被“看透”,因為它從不掩飾。因此,決定者最終必然落入單純地被自己的意願驅使的境地。這裏,我並不是在談權力的腐化作用,也不是在擔憂我們的決定者會在這種作用下墮落。單是“腐化”和“墮落”這兩個詞已經暗示了某種價值準則的存在,所以它們在這個語境下是沒有意義的。我想要說的是,立於一切價值判斷之外的人,隻能依據自己衝動的強度在幾種衝動中進行選擇。除此之外,他們無可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