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裏,我並不是在單單就我們當前共同的敵人發表意見,可以說,這些人甚至不是我所考慮的主要對象。如果不受到遏製,之前所講的這個過程將導致人的廢除。它在社會主義者和民主主義者中發展迅猛,完全不亞於在法西斯主義者中的發展。他們的方法(起初)可能在殘忍程度上有所不同。但是,長遠看來,我們中有很多目光柔和的、戴夾鼻眼鏡的科學家,受歡迎的戲劇家,以及我們當中的許多業餘哲學家,他們企圖要做的事情與德國納粹統治者的行徑並無不同:傳統的價值觀念將被“揭穿”,人類將被隨意切割成新的形狀(這種切割,如我們假設的,必然是出於一種專斷的意願),而執刀者就是掌握了這一技術的某個幸運世代中少數的幾個幸運兒。有一種信念已經開始對我們的語言造成影響:相信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創造“意識形態”,相信人類因此可以被作為純粹的“物質”[21]、標本或配製出的混合試劑來對待。過去我們消滅敗壞的人類,現在我們清理不合時宜的因素。美德已變為“順應”,勤奮已變成“活力”,看起來能夠承擔任務的男孩子則成了“潛在的軍官材料”。最精彩的是,連節儉和克製,甚至是尋常的智能,都成為了“促銷抵抗力”。
通過將“人類”作為一個抽象概念來使用,正在發生之事真正重要的意義被掩蓋了。“人類”並不必然是一個純粹抽象的概念。隻要我們仍然遵循著“道”,我們便能從中找到具體而確定的現實,參與這種現實就等同於作為真正的人類而存在:擁有真實的共同意誌和人之理性,活著,並像一棵樹一樣生長,隨環境的變化而伸展,呈現出永恒變化的新生之美與奮鬥的尊嚴。站在“道”的立場上,我們可以談論人類對自己的控製,這種控製在某種意義上真正類似於個體的自我控製。但一旦我們離開了“道”,並將其看成一種純粹的主觀性產物,這種可能性就消失了。那時,所有人類真正共享的便僅僅是一個抽象的普遍性,一個“最大公約數”,人類對自己的征服也就單純地意味著決定者對決定對象(人類原材料)的統治,意味著決定者對一個“後人性”世界的統治。而現在,幾乎所有國家的所有人都在,自知或不自知地,奮力建造這個世界。
無論我說什麼都無法阻止有人將這個講座理解為一次對科學的抨擊。我當然否認這一指控,真正的自然哲學家們[22](確實還有一些這樣的人在世)會覺察到,當我為價值辯護的時候,在眾多價值當中,我也在為知識的價值辯護。一旦知識的價值紮根在“道”中的根莖被切斷,同其他價值一樣,它也必將枯萎。但是,我可以更進一步。我甚至認為,要解決我們的困境,辦法可能將由科學中來。
我已經將這樣一個過程描述成了“魔法師的交易”:人類在這個過程中將世間萬物一件件地交給自然以換取權力,最後終於交出了自己。這句話絕非兒戲。在同一個地方,魔法師失敗了,而科學家卻成功了。這個事實導致在流行觀點中,這兩者形象之反差是如此鮮明,以至於連科學誕生的真相也被誤解了。你甚至會發現一些人在記述十六世紀時,將魔法描述得如同中世紀的殘餘,而科學則是將其掃除的新生事物。真正研究過這一時代的人有不同的見解。在中世紀是沒有什麼魔法的,它的黃金時代是在十六和十七世紀。嚴肅的魔法探索和嚴肅的科學探索是一對雙胞胎:一個病死了,一個強壯地活了下來。但他們確實是雙胞胎。他們誕生於同一種動力。我承認,在早期的科學家中,有些人(當然並非所有人)是被一種對知識的單純熱愛所驅動的。但如果我們從整體上考慮那個時代的特征,就能看清我談到的這一動力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