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既將魔法和應用科學聯係在一起,又使它們同更早時代的智慧區別開來。對於舊時代的智者而言,首要的問題是如何使靈魂順應現實,解決之道便是知識、自我約束和美德。對於魔法和應用科學,首要的問題則是如何讓現實順應人的意願。這個問題的解決之道是某種技術。並且在這種技術的使用過程中,它們都準備好了去做一些一直以來被認為令人厭惡和褻瀆的事情,比如挖出並肢解死者。
如果我們比較“新時代的首席小號手(培根[23])”和馬洛[24]的浮士德,其相似性是令人震驚的。你會在一些評論中讀到浮士德心懷對知識的渴望。事實上,他幾乎沒有提到過知識。他想從魔鬼手中得到的不是真理,而是黃金、槍彈和姑娘。“在安靜的兩極間活動的一切事物,都將聽他指揮”,而且“一個靈驗的術士就是偉大的天神”。[25,26]出於同一種精神,培根譴責那些將知識本身作為終極目的的人。這在他看來就像是將知識作為用於尋歡作樂的情婦,而她們本該被作為生養後代的配偶。[27,28]此處真正的目標是要延伸人類的力量,直至萬能。他排斥魔法,因為魔法不起作用。[29]但他的最終目標和那個魔法師是一致的。在帕拉塞爾蘇斯[30]身上,魔法師和科學家的角色是並存的。毫無疑問,現代科學的真正奠基者通常是愛真理甚於愛權力的人。在形形色色的科學運動中,每一次運動的功效也總來自善的,而非惡的因素。然而,有惡的因素存在並非不會影響這功效的方向。如果說現代科學運動從誕生之日起便被玷汙了,可能言過其實。但我認為,如果說它在一個不祥的時辰生在一個有礙健康的環境,倒是不假。它的勝利也許來得太快,而這勝利代價太高。反思,甚至懺悔,可能都是我們需要的。
那麼,我們能否想象出一種新的自然哲學?我們能否始終意識到分析和抽象所產生的“自然物體”並非客觀實在,而隻是一種觀點,並始終自覺地對抽象過程進行修正呢?我並不十分了解我在要求什麼。我聽到議論說歌德[31]研究自然問題的方法[32]值得被更充分地考慮,還聽說,甚至斯坦納博士[33]也可能看到了一些正統研究者錯過了的東西。我所設想的這種重獲新生的科學甚至不會把現代科學企圖對人類所做的事情施行於礦石和蔬菜。當它解釋,它不會使被解釋之物消失。當它談及部分,它不會遺忘整體。當它研究“他者”,它不會忘記馬丁?布伯[34]所稱的“你”之情境。對於這種科學來說,將人類之“道”與動物的本能進行類比並不意味著將良知簡化到與本能同類,而是利用我們內心真實存在的良知,從新的角度闡釋本能這一未知之物。這種科學的追隨者將不會隨意使用“隻是”和“僅僅”這樣的詞。簡而言之,這種新的科學將征服自然,但不會同時被自然征服,它會獲取知識,但不需要以生命作為代價。
也許,我是在要求不可能之事。也許,出於事物的本性,分析性的理解必將永遠像蛇怪[35]一樣殺戮一切所見之物,並隻能通過殺戮來認識這個世界。然而,如果科學家們無法在這一過程觸及和消滅普遍理性之前親自將其遏製,那麼就必須由別人來遏製它。我最擔心得到的反饋是,我“隻是又一個”反啟蒙主義者,而科學則會安然無恙地通過我所指出的這一障礙,正如它通過之前所有阻止其進步的障礙一樣。這種反饋來自當代人想象中災難性的序列主義傾向——我們想象中的是一幅無限的單線進程的圖景,這畫麵持續影響著我們的認識。因為我們必須如此頻繁地使用數字,所以我們傾向於認為每一個過程都必然像數字序列一樣,其中每一步都與前一步類似,直至永恒。我懇請你們回憶一下那個愛爾蘭人和他的兩個火爐。有些進程中,其最後一步是自成一類的,無法約減為其他步驟。而在這樣的過程中,走到這最後一步意味著抵消之前整個旅程中的努力。將“道”貶低為一個純粹的自然產物就是這樣的一步。在這一步之前,那種將事物“解釋掉”的方法也許還能給我們帶來些收益,雖然我們要為之付出沉重的代價。但是你不可能永遠使用這種策略,否則你會發現你已經把你的解釋本身“解釋掉”了。你不可能永遠持續“看透”事物。看透某個事物的全部意義在於透過它看到一些東西。窗戶透明是一件好事,因為其後的街景和花園是不透明的。可如果你把花園也看透了呢?看透第一原理[36]是沒有用的。如果你看透了萬物,萬物將皆歸於透明。但一個整體透明的世界是不可見的。看透萬物等於全無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