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天地萬物生機勃勃，也正是蠅蟲滋長繁衍的時候。
老婦皺了皺眉，霎時打破一室凝滯。隻見她臉上露出一絲不堪其擾的煩躁，隨手一揮，連續不斷的“篤篤”輕響聲響起。
她雙目忽睜，眸心精光閃爍，如利刃一般刺向門口。
虛掩的門邊露出半張雪白的臉孔，一雙靈秀的眼睛正好同她的視線撞在一處。忽然麵對刀刃般的視線，那雙眼眸微微閃了一下，跟著垂下眼簾避開了鋒芒。來人顯出身形，推開門，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歡聲叫道：“先生好。”
進來的女孩約莫六七歲年紀，黃衣綠裳，裝扮素雅而略失了孩童應有的鮮豔明媚，卻清新得像雨後的竹葉。用來壓裙的環佩隨著她輕快的腳步叮叮當當響個不停，最上頭一塊白璧瑩潤剔透，皎潔無瑕。老婦瞧清是紀家九房的十九娘，眼皮一耷，微一頷首。紀安然卻沒如往常那般徑直坐下，她覷了老婦一眼，走到一邊牆壁前，隻見那麵牆上整齊地釘著一排繡花銀針。是最細的那種針，每一根都釘著一隻蠅蟲。尤其是其中兩根，釘的還是纖細的蚊子！
銀針射蚊！世上竟有如此技藝乎？紀安然的心砰砰直跳，伸手將銀針一一拔下，又從懷裏掏出絲帕拭淨，恭恭敬敬捧給老婦。那老婦眼也不抬地接過，紀安然笑道：“先生好厲害，安兒也想學這本事！”
程菁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冷冷道：“坐好，準備上課。”
紀安然不死心道：“日日念那些經學好沒意思，還是這釘蚊子好玩！先生，我要學釘蚊子就要學釘蚊子！”
程菁一雙疏淡的眉皺得死緊。紀家這幾個稚齡女童中，她對十九娘的印象還算不錯，雖然是學堂裏最小的一個，行事做派卻很穩妥持重，功課也向來很好。沒想到今日給她撞見自己這“透骨分蕊”之術，竟然認為是一樣好玩的玩意兒，不依不饒纏上了。
程菁板著臉正待嗬斥，門口又響起腳步聲，二人一齊看去，卻是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站在門口向程菁行了個禮，站到紀安然麵前，叫道：“十九娘。”紀安然瞪了她一眼。
芯兒睜大烏溜溜的杏眼，低聲辯解道：“我原是跟在你後頭，轉彎時碰見十四娘她們，給攔著說了兩句話，這才晚了，”委屈控訴地望了紀安然一眼，“十九娘從來都不等人。”
紀安然張了張嘴，程菁冷冷道：“你的丫頭到了，書本筆墨也背來了，還不趕緊坐下。一會兒要是背不出功課，看我怎麼罰你。”紀安然不怕，芯兒卻是顫了顫，伸手扯扯紀安然的袖子。紀安然瞥見窗外一抹紅影，情知今日是沒法得逞了，隻得鬱悶地在自己座位坐下，低聲對身邊亦步亦趨的芯兒道：“我不是怪你來晚了，是怪你來早了！”
芯兒呆呆地“啊？”了一聲。紀安然無語。芯兒小聲道：“小娘子，你，還記得功課吧？”也難怪她惴惴，前幾日因故放了三天假，紀安然玩得多快活作為貼身侍婢的她自然非常清楚。千金小姐背不出書，至多被罰抄寫，在同族姐妹間失了顏麵，挨打的可是她們這些伴讀丫頭。芯兒可是相當懼怕程菁手中那根烏尺。
紀安然哼了一聲，道：“我讓你挨過打嗎？”這倒是沒有。芯兒心下稍寬，隻覺小娘子定是成竹在胸。紀安然下一句話就打破了她的幻想：“上節課她讓我們背哪段來著？”紀安然翻著書虛心求教，芯兒卻覺得眼前一黑。
這幾篇蒙學紀安然在跟讀全篇知道句讀之後，自己加了標點就開始背誦。文章淺顯優美，琅琅上口。別的時間，她也會找一些詩書辭賦來看。紀安然已經知道這個世界是從三國之後開始和中華曆史不同的，按照紀家女兒的教育順序，開了蒙後要念《女則》、《女戒》、《列女傳》，及後學完《禮》和其餘四書五經的小部分東西，同時練字。其他的，比如詩歌辭賦，並不做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