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項王故裏(1 / 2)

背一隻舊行囊,披著霏霏的小雨,瀟瀟灑灑地出了宿遷的南門。我要去尋訪項王故裏。

前麵一帶淺阜平崗,周圍是一片碧瑩瑩的芳草地,萋萋迷迷。其間還散布著幾處魚塘池沼。幾十隻白身灰翅的沙鷗,從不遠處的駱馬湖飛來,在這迷迷蒙蒙的霧雨中上下翻飛,時而落在田頭覓食,忽而又紛紛落在一曆史傳奇的秦漢故地,平添了無限的詩情和生機。

據《史記》中載:“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古時的下相即今天的宿遷。威名遠揚的西楚霸王項羽從十二歲起曾經跟隨他的叔父項梁在這裏居住過。後來,項梁因一宗糾紛而殺了人,這才帶著項羽離開了宿遷而避仇於吳中的。宿遷,應是項羽的第一故鄉。

宿遷人為此很是自豪,稱這裏為“項王故裏”。

項王故裏原位於梧桐巷,是建在一處平崗之上。一帶淺黃色的圍牆,隨著起伏的地形,圈出了一處新建的庭院。門口立有兩隻高大雄渾的漢闕,內有兩重大殿,前為祭殿,後為享殿,都是新近修複的。這裏原來隻有幾間磚瓦的平房,裏麵供著項羽的畫像,還收藏有一些名人的題詠,建有碑廊。後來,在那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一些造反派們高喊著“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的口號來到這裏造反,將項羽的畫像燒毀,收藏的書畫作品撕碎,石碑推倒,甚至連房屋也扒掉,偌大一座項王故裏,變成了一片瓦礫場!

修複後的項王故裏範圍雖不算太大,建築也不算過於高大,但建築的式樣卻是極為古樸。它和一般常見的那種飛簷鬥拱、畫梁雕棟的明清式建築不同,而是采用了仿漢代的風格而設計的。盡管漢代的建築在中國現在的地麵上已經無存了,卻是可以從漢代的畫像石和畫像磚上找到。山東的武梁祠、成都的東漢畫像磚上都多有形式可資參考。石砌的殿基高出於地麵,傾斜的殿頂,出簷很深,下麵接上一圈粗大的廊柱,形成了一轉挑突在外的回廊,柱內才是牆壁。殿的結構以木為主,粗大的柱椽出露在牆外,柱頂有巨大的鬥拱,簷間沒有繁瑣的雕飾,也沒有庸俗的彩繪,屋脊上更沒有起翹的螭吻和鴟尾,也沒有繁縟的獸脊,平平光光,樸樸素素。我第一次去時,由於剛剛建成不久,房屋還沒有髹漆,木材發散出一股好聞的鬆香味。後進的享殿要稍小一些,建築的式樣大致仿佛,粗大的窗欞是直排形,這也是和曆史風格相一致的。這裏已經辟為項王故居紀念室,陳列有許多項羽的曆史資料和民間傳說,足見鄉人對前賢的崇敬。整個項王故裏的建築風格都具有氣魄沉雄、渾厚古樸的特點,這是和西楚霸王的人物是相一致的。倘若設計成一座纖小而精細的建築,何以能襯托出項羽那“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氣概來?故裏的主體建築題名為“英風閣”,裏麵陳設有史冊中項王的紀傳、昔人詩文和時賢題詠等資料。

庭院中有許多樹,因為此地古稱梧桐裏,所以以梧桐樹為多。院中央有一株巨大的古槐,被鐵柵欄圍著,前麵立有一塊碑,鐫刻著“項王手植槐”的字樣。槐樹已經相當古老,在上部已經分成了兩株,形成了一個“Y”形。樹身約莫需兩三人才能合抱得過來,中間有一個空洞。槐樹下有一隻蹲伏在草叢中的石刻烏龜,這應是馱碑的贔屭了,然而碑已蕩然無存,想是已被砸爛了吧?無碑可馱的贔屭則失卻了昔日龍子龍孫的威儀,變得寂寞而猥瑣了。贔屭四周的欄杆上繞滿了紫紅色的喇叭花,緣著樹幹,一直攀附到了古槐的樹冠上,星星點點地綴飾著蒼蒼老樹,十分美麗。這株樹被當地人稱為“三代槐”,這是因為原先的那株“項王手植槐”早已死去,後來卻從根部又萌發了新枝,待長成了材後又分成了兩株,真是代代相傳、生生不息了。我第二次去時,在槐右側又增立了一塊石碑,正麵鐫著“梧桐裏”字樣,碑陰書有“《史記》、《漢書》、《江南通誌》、明萬曆《宿遷方誌》皆謂‘項羽為下相人,生於梧桐巷’,考即此處”的字樣,足見項王之偉業已成為鄉人矜誇的史料。

我在寂靜的庭院裏瓦礫堆中反複尋覓,然而卻是找不到一塊紀錄著遠古曆史的秦磚漢瓦、唐碑宋碣。我走進空蕩蕩的祭殿,枯坐在冰冷的墓石上閉目冥想。頭頂上,幾十株梧桐樹在雨中瀟瀟作響,片片落葉鏘然有聲,石階上苔痕鮮碧,荒徑上寂無人跡,更增添了我的思古之幽情:少年時的項羽,那個生著一雙奇特的“重瞳子”的英雄,該是個什麼模樣?這樣一個小小的庭院裏,兩千多年前,晃動過那位蓋世英雄的矯健身影麼?《史記》中載:“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氣過人。”少時,他隨項梁“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雲:‘書,足以記姓名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看來,這位未來的楚霸王在少時即是很有抱負、很有見地的。或許他從小就確立了“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誌向吧?不然,他何以能在二十四歲時就隨項梁起兵反秦,南征北戰,繼而封諸侯定天下呢?設若當初項梁沒有識才的慧眼,僅僅因為他學書學劍不成就責備他懈怠懶惰、不求上進、不改變教學內容而改授以兵法的話,那麼是不可能造就出那一位亂世的英雄來的。或者,充其量也不過培養出一介書生、一名劍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