蕎蕎回到收購站,馬豁子有些意外,眼睛幾乎繃成了三角。馬豁子想從蕎蕎臉上看出點兒內容,蕎蕎躲開了。她不敢迎馬豁子的目光,她的心還沒掩蓋好。蕎蕎低著頭,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蕎蕎認為自己沒和楊來喜使性子,就算馬豁子不逼楊來喜還帳,可欠人家的錢總睡不踏實。馬豁子和蕎蕎說話,蕎蕎給他一個後腦勺,愛理不理的。都說馬豁子義氣,可就衝讓她頂帳這一條看,他的義氣是假的,是摻了沙子的,就像現在的偽劣商品。
蕎蕎幹得更認真了,昨天她隻是拖了拖地麵,今天她則跪在地上,用小刀把水磨石板上的汙垢刮掉,再用濕布沾著洗衣粉一遍一遍地擦。地麵亮閃閃的,幾乎能照人影了。餐具明明洗幹淨了,蕎蕎依然不滿意,她去商店買回去汙粉,一點一點地搓。蕎蕎把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絕不給自己留一分。她的臉粉嘟嘟的,鼻尖沁著幾片亮閃閃的汗珠,胸脯麥浪一樣起伏不定。馬豁子幾乎看呆了,但他沒敢在蕎蕎身上多停留。馬豁子讓蕎蕎歇歇,過得去就行了,就是五星級飯店也用不著這樣。蕎蕎無言笑笑,繼續幹活。她不能讓馬豁子認為她生氣。
吃了晚飯,蕎蕎正準備洗碗筷,馬豁子說,趁天早,你趕緊回吧。蕎蕎猛地一怔,不由望了馬豁子一眼。馬豁子剛點著雪茄煙,藍色的煙霧罩住了他的臉,蕎蕎看不清他的表情。馬豁子什麼意思,試探她?蕎蕎收回目光,繼續幹活,半晌才說,你和楊來喜不是有協議嗎?馬豁子笑了一下,其實是說著玩的,楊來喜倒當真了。蕎蕎說,是你當真還是他當真?馬豁子笑道,蕎蕎,你終於說話了,我還以為你的舌頭讓楊來喜咬了呢。蕎蕎知道中了馬豁子的圈套,暗罵馬豁子不是好東西。馬豁子道,怎麼又不說話了?你可真愛使小性兒,當時確實是開玩笑,賭場上的事咋說也拿不到桌麵上。蕎蕎到底沒憋住,幾乎是質問了,那一千塊錢呢,也是開玩笑?馬豁子說,當然。馬豁子從懷裏拽出楊來喜的欠條和協議,幾下撕碎了。蕎蕎瞧著滿地的紙屑,愣了,她實在猜不透馬豁子。
馬豁子又點了一支煙,煙就像他的命根子。馬豁子說,從今天起,你還回去住吧,那些錢,還不還都行。蕎蕎固執地搖搖頭,當時咋說的就咋辦,再說來喜不常在家,我回去也是一個人住。馬豁子感慨道,你真是個好人。馬豁子是第二次說這句話了,蕎蕎總覺得他在嘲笑她,嘲笑她管不住男人,男人輸了她,她還給他護短。蕎蕎有些氣惱,但無話可說。蕎蕎尋思了一會兒,跟馬豁子提出從明天開始她想和那些女人一道鞣皮子。
馬豁子很意外,在她臉上敲了幾敲,說,你幹不了。
蕎蕎低著頭說,她們能幹我就能幹,這邊的活兒我不耽誤。
馬豁子說,不行,你一身皮子味咋做飯?馬豁子沒明說,可蕎蕎聽出來了,她沾了皮子味做飯就不香了。馬豁子似乎覺得語氣硬了些,緩了語氣,你要是嫌錢少,可以再商量。
蕎蕎忙說,我沒那個意思。
馬豁子要離開,蕎蕎又說,那就給我安排點別的活兒,一整天閑著,我心裏煩。
馬豁子盯住蕎蕎,可蕎蕎低著頭,他看不清她的臉。馬豁子沉吟了半晌,說,這樣吧,你把西牆的破爛分類整理一下……行嗎?
蕎蕎爽快地答應,行。
蕎蕎心裏有些得意。楊來喜從來沒順過她,都是她順著他。讓人順著確實比順著人的滋味好受。
第二天,馬豁子交給蕎蕎一張收購破爛的價格表,外加五百塊錢,說如有賣破爛的讓蕎蕎照著這個收。蕎蕎怔了一下,說,這不合適吧。馬豁子說,以前雇的那個回老家了,臨時雇一個也不值得,你先幹,過幾天他就來了,每天收什麼算多少,你記帳本上,一個星期我和你對一次。蕎蕎猶猶豫豫地說,我怕幹不了。馬豁子笑道,還沒幹,咋就知道幹不了?
蕎蕎說,那我就……試試。蕎蕎對自己沒信心,髒、累她都不怕,可她沒收過東西,現在倒要替別人收。那些錢像是長了刺,紮她的手,紮她的心。
蕎蕎很用心,她的能幹麻利很快顯示出來。那些廢品原先腸腸肚肚攪在一塊,亂糟糟的。經蕎蕎一整理,順眼多了。馬豁子誇了蕎蕎幾次,說看來得給你加錢了。蕎蕎的心莫名其妙地跳起來。
這天下午,天出奇地熱,蕎蕎等得眼都困了,也沒見一個賣破爛的來,她就想起房頂上的芸豆。蕎蕎和馬豁子打聲招呼,匆匆忙忙趕回去。大門緊閉,這幾天楊來喜沒去收購站,不知又刮到什麼地方去了。蕎蕎沒有進屋,直接爬上了房頂。芸豆全曬破了肚皮。蕎蕎累出一身汗,才把芸豆裝進口袋。蕎蕎打開屋門,目光頓時軟得耷拉下來,那幾盆花全都枯萎了。蕎蕎壓了桶水,往花盆裏倒。水都溢出來了,蕎蕎依然倒著。灌了兩桶水,那些花依然垂頭喪氣的。蕎蕎流淚了,她害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