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作聲了,低著頭不敢看我們。
我想。
夏冰突然指著我大笑起來。
“你的基因和我爸爸一樣……那你是我什麼人?叔叔?哥哥?”
“什麼?”我神情恍惚,“大概……咱們怎麼也得算——親戚吧?”
“親戚?”夏冰又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
“你們幹什麼呀爸爸?你們幹什麼不好單單克隆人,這不是多此一舉嗎?你克隆誰不好幹嘛克隆你自己?你怎麼不找個乞丐?找個死刑犯?找個瘋子?找個白癡?”
“科學家對知識總是好奇的,”他小聲說,“既然有一種知識在那兒,我們總想去了解、掌握。我們控製得很嚴密,隻是沒料到……”
“那我們怎麼辦?怎麼辦?!”
“孩子,”他抬起頭看著我們,“長痛不如短痛。”
“不,不……不——”夏冰擦了擦眼?目,看著我,慢慢退向自己的房間:“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我得好好想想,你也想想,好不好……然後,然後……”
我把半個解鎖密碼輸進遙控器,把它遞給水族館的經理。他輸進另半個密碼,按確認鍵。貨箱裏傳來液壓係統低沉的嗡嗡聲,吊橋式箱門在斷續的嘎嘎聲中張開、放平。小吉笑嘻嘻地走出來,我衝他一擺手,他乖乖站到我旁邊。
水族館的經理把遙控器遞給小吉。他熟練地按了幾下,第一個玻璃櫃緩緩滑了出來。陽光照亮清澈的海水,幾條雙髻鯊慢慢遊動著,引起一片驚歎。玻璃櫃平穩地滑上水族館的載重車,有人鼓起掌來。
火星的初春乍曖還寒,我們都不由自主地縮著脖子。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最後一個玻璃櫃裏是海龜。一隻小海龜引起了一點爭論。好幾個人都說肯定是滯留在外港這兩天出生的,還問我要不要收錢。後來總算有人說了句明白話:
“不對吧,我記得海龜蛋得在沙灘裏孵化好多天小海龜才能出殼呢!”
玻璃櫃全都上了載重車,我和水族館的經理用商務助手結了賬。他親切地拍著我的肩膀:
“再給我弄一條鯨魚怎麼樣?灰鯨、藍鯨、座頭鯨都行。”
“鯨是要?回遊的,你那個小水池子能養得活嗎?”
“辦法讓專家去想,你就說能不能給我弄來。”
“鯨肯定不行。你們滿足不了它的習性就別想弄到許可證。河馬的許可證好弄,你買河馬吧。”
“河馬……河馬?”
老板對這筆生意還算滿意。他讓我先在辦事處休息一兩天,然後著手準備出口大型雕像的工作。
公司的辦事處在翔宇市。翔宇市由被翔宇河分隔開的幾塊台地組成,最高的一塊台地名曰翔宇洲,上麵有座廣場,廣場中心矗立著一座古代偉人的銅像。辦事處在另一塊台地上,站在室外平台可以望到偉人那兩道濃濃的劍眉。
辦事處隻有我一個人。我馬馬虎虎弄了點菜,一杯一杯地喝酒。小吉拐彎抹角地打聽出了什麼事,我就什麼都告訴他了。
我說我還不女口你,起碼你知道你是誰,從一開始就知道;你很像人但你不是人,這沒有什麼,因為一開始你就知道你不是人;我比你還像人,但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人,我是他們——還有他——造出來的。他們晃晃玻璃管,看看顯微鏡,輕輕鬆鬆按幾下按鈕,一邊聊足球賽一邊吹著口哨就把我造出來了。然後他們把我抱給我的父母,說這是送給你們的銀婚禮物。我的父母對我很好,兩年前他們去世了。但是他們不是真的父母,或者說隻是感情上的父母,養父母。我的親父母應該是“夏伯父”的父母,但他們根本不會認我,“夏伯父”才是他們的兒子,而我隻是心血來潮的產物。我讓小吉幫我找一個硬幣來,要是正麵朝上我就跳江,要是反麵朝上我就服毒。
“要是立著不隹你就睡覺去好嗎?”
“好!”
真的了地上。小吉的。
我睡醒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小吉一直坐在我床前的椅子上。我昏昏沉沉了好久,看到那個立在地板上硬幣才想起前一天的事。
好在小吉是個機器人,在他麵前我不會感到難為情。
出口雕像的事兒一直不太順利。翔宇市市容建設公司的經理到金星出差,副經理什麼事也決定不了。等經理回來剛談出點眉目,老板又讓我趕快回地球。這回我們真的要賣河馬,不過不是賣給水族館而是翔宇河生態區。
我們弄到三十頭河馬,暫時寄養在動物園。租金不用說低不了,這筆買賣是賺是賠全看我了。
出口動物的麻煩之處在於要辦理一係列許可證。有了上一次賣鯊魚的經驗我很快辦好了《野生動物交易許可證》《野生動物出口許可證》《出口動物健康證》,辦《特殊貨物運輸許可證》的時候我順便還訂到了船。最後一個許可證要由野生動物權益保護協會出具,要是他們肯發慈悲的話。
“你怎麼又來了?”
這句話相當於您好?”
“這回又打算害誰背井離鄉啊?”
這句話的意思是:“請問您有什麼事?”
我把計書和一係歹技術文件呈給這些對動物充滿了愛心的人。
“我們會盡快審核的。你就等通知吧。”
這句話我也聽明白了:“想要許可證?先吐幾回血再說吧!”
他們說到做到。為了些細枝末節的事兒,我整整七晝夜守著電話,嘴唇都磨出了。
他們對河馬能否適應火星漫長的季節更替表示懷疑,然後又不相信火星上的水草配得上河馬高貴的胃,最後居然認為火星的重力會給河馬造成心理困惑。
“它們會一直以為自己在水裏。”
“那又怎麼樣?”
“它們會找不到河岸。”
“什麼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