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是晚上被提審的。審訊他的是個大個子公安,做筆錄的是一個滿臉稚氣的後生。提審室吊著四盞日光燈,明晃晃的。老莫往那兒一坐,無端地緊張起來,兩隻手不知往哪兒擱放。老莫的神色沒逃過大個子公安的眼睛,他的目光劍一樣在老莫的臉上劃著。老莫覺得臉上腥乎乎的,像是流出了血。大個子不說話,隻冷冷地逼視他。老莫明白這叫心理戰術,大個子公安要在心理上擊垮他,足有一刻鍾,大個子公安才拋出一句,你要如實回答我的問題。
老莫點點頭,汗已經出來了。老莫哪經見過這種場麵?
從大個子公安的問訊中,老莫知道自己猜錯了,不是劉萬年女人的事,而是魚行出了問題。大個子公安反複問今天上午哪些單位從他的魚行裏買了魚,多少斤。老莫一一做答了。大個子公安問電力賓館買的魚,是不是老莫剖開的。老莫說是魚行夥計王保幹的。老莫不知這有什麼錯,現在賣魚都要剔除魚鱗,掏淨內髒。
老莫沉不住氣了,問,出了什麼事?
大個子公安不動聲色地說,電力餐廳的客人吃了魚,中毒了。
老莫猛地跳起來,急扯白臉地嚷,不可能,不可能!
大個子公安冷笑道,什麼不可能,人還在醫院裏躺著。
老莫木了一樣,有那麼一刻,他腦裏飛飛揚揚,全是魚鱗。好半天,他才扭過彎來。老莫說,早上買魚的不止電力賓館一家,要有毒,凡是吃魚的都會……
大個子公安打斷他,這正是我要問你的問題。
老莫覺得大個子公安的邏輯不對頭,可他又說不上哪些地方不對頭,不知道應該怎樣反駁。魚是沒問題的,老莫可以肯定。他和朵枝中午吃的魚,和賣給電力賓館的是一個池子裏的。王保剖魚時,老莫和電力餐廳的六指就在一邊看著,六指誇王保動作熟練,還說要給王保介紹媳婦。對了,他們為什麼不訊問六指呢?如果魚有問題,也肯定是魚出了魚行有的問題。老莫的腦袋突地豁亮了,大喊,我知道了。老莫神色激奮,像是破譯了敵方密碼的特工。
大個子公安問,你知道什麼?
老莫說,六指,肯定是六指。見大個子公安疑惑,老莫解釋說,六指是電力餐廳的,魚就是他買走的。
大個子公安頓時收緊了臉,這能說明什麼?說六指在魚上做了文章?你有證據嗎?
老莫結舌,是嗬,自己有什麼理由斷定是六指?可瞧著大個子公安黑忿忿的一張臉,老莫又想,我若有證據,還要你們幹什麼?這話老莫沒敢說。吃官飯的人都凶,能不惹就不惹,這是老莫的哲學。
審訊持續了兩個小時,老莫覺得把事實澄清了,既然澄清了,就應該放他回去。可大個子公安說還要等一等,老莫問等到什麼時候。大個子公安沒有表情地說等到放你的時候。這等於沒說。
老莫罵了一句,撲上去揪住大個子公安,啪啪扇了他兩巴掌,凶凶地罵,你他媽算什麼雞巴東西,你怎麼就成了公安?大個子公安被老莫的舉止弄愣了,陪著笑說,別打了,老莫,算我不對,我這就放你走。
其實老莫什麼也沒幹,那隻是他的想象。
直到第二天早上,老莫才被放出來。也就是一夜的工夫,老莫卻覺得過了一年。明媚的陽光、飛揚的塵土、長長的吆喝撲麵而來,老莫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輕鬆與親切。雖然受了點兒罪,現在總算沒事了。老莫是清白的,老莫永遠是清白的。老莫揉了揉發澀的眼,大搖大擺地向魚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