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2 / 2)

老莫像一隻貓頭鷹,總是在夜晚出來。黑暗掩蓋了一切,黑暗中老莫才敢直著腰板行走。老莫對黑夜的迷戀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隻是黑暗是有盡頭的,老莫無法拒絕白日的到來。

老莫做生意主要是為了逃避喬月。

每天,當村莊還在睡夢中,老莫便爬了起來。他到三十裏外的囫圇淖囤幾十斤魚,馱到皮縣街上賣。大街上人來人往,可全是陌生麵孔。老莫置身這種環境,是坦然的,他可以大聲吆喝,巧妙地和買主討價還價。老莫忘記了劉萬年,忘記了喬月。每天回到村莊,已是掌燈時分,老莫的影子和黑夜鞣在一起。喬月十分心疼老莫,她每天早早地起來,給老莫準備好一天的幹糧,千叮嚀萬囑咐,能掙多少算多少,不要傷了身體。老莫回來,她已備好了熱乎乎的晚飯。入夜,她將老莫的腳泡在溫熱的水裏,輕柔地搓洗著。這個場麵是令人感動的,可老莫心裏卻越發地苦澀。

有一天,老莫因地盤和一個魚販子打了一架。老莫掛了彩,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老莫一直護著魚,所以人挨了揍,魚卻完好無損。而對方的魚被老莫撒了一地。老莫覺得自己沒吃多大虧。就是吃點虧又能怎樣呢?老莫吃虧還吃得少麼?可喬月不幹了,她一邊給老莫敷臉,一邊憤憤地說,一定得討個說法,大天白晌的,就沒王法了?老莫明知勸不住喬月,還是說了些諸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寡話。喬月哪會聽他的,第二天一早她就趕到縣城。老莫追去時,她已在派出所所長屋裏呆了兩個多小時,天曉得她怎麼找到了那兒。喬月口口聲聲讓所長主持公道。喬月不撒潑,隻是對著所長抹眼淚。所長怎麼會管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可他沒法把喬月攆走,當他試圖推喬月時,喬月柔軟的身子差點跌進他懷裏。喬月哭得如雨打梨花,如果一個男人不被打動,除非他被閹了。所長不是鐵石心腸,他被喬月泡軟了。那個魚販子受到處罰,賠了老莫二百塊錢,算是醫藥費。喬月哭訴時,老莫就在門口蹲著,他沒勇氣進去,他知道進去情況更糟。老莫擔心鬧出什麼事,事後想來他的擔心是如此的可笑。曾有一個魚販子悄悄問老莫是不是派出所有親戚,老莫覺得很難堪。老莫不能說喬月有什麼不對,正因為說不出,老莫心裏才難受,似乎被鹽水浸泡了。

老莫沒法躲開喬月了。喬月就像他的影子。

老莫心裏老早就有個模模糊糊的想法,隨著他的生意越做越大,那個想法漸漸清晰:和喬月離婚。隻有這樣,才能擺脫喬月。

老莫在村人的視線中消逝了多年。老莫向來不被人重視,對於他的消逝沒人感到奇怪,也沒人提及。當老莫重新站在他們麵前,他們的眼睛撐裂了:老莫竟然成了老板。最沒有可能成為老板的人成了老板,實在是讓人不舒服。眾人驚歎老莫的因禍得福。老莫不嫌棄喬月的醜陋,卻娶上了全村最俊俏的媳婦。老莫戴了頂綠帽子,可這促使老莫當上了老板。

老莫是有理由提出離婚的。老莫忍辱負重,等待的就是這一天。可當他和喬月提出時,喬月堅持不同意。喬月說就算我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也是為你好。我不能讓你拋下我,這個世上隻有你對我好,我也隻對你好,隻有和你我是實心實意的,誰也不能把咱們拆散。然後,喬月就哭,哽哽咽咽,悲痛欲絕。喬月說離了老莫她就不活了,要離婚,她就死。喬月說到做到,趁老莫不備,將兩包“毒鼠強”吞了。老莫慌忙把喬月送到醫院。醫生說這藥毒,要不是送得及時,喬月就沒命了。

喬月醒過來說的第一句話是,你離不開我。

老莫忙說,對,我離不開你。

老莫妥協了。喬月幾乎死過一回了,他還能怎樣?

老莫把家搬到了縣城,徹底割斷了和村莊的聯係。割斷和村莊的聯係是為了拋棄過去,拋棄屈辱,幹幹淨淨開始新的生活,可是,老莫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