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盤到達大同是下午,陰天,灰蒙蒙的。羅盤隻知道大同產煤,此外一無所知。站在火車站廣場,羅盤頗犯躊躇,這麼大地兒,糧店怕有上百家吧。這時,一個胖胖的婦女問羅盤住店不,羅盤問多少錢,婦女說三十到一百什麼價位都有,二十四小時熱水。羅盤嫌貴,女人問想住多少錢的,羅盤說二十。婦女一副嘲弄表情,什麼年代了,二十塊錢想住店?一斤豬肉多少錢?羅盤拔腿就走,他可以不住店,但不能受嘲弄。一個稍年輕的瘦女人跟上來,大哥,我那兒便宜。還未等羅盤說話,胖女人追過來,說就按你說的價,便拽羅盤胳膊。瘦女人說,大哥,咱不是說好了嗎,抓住羅盤另一隻胳膊。羅盤說我不住了,兩個女人不但沒鬆開,反撕拽起羅盤。羅盤一會兒偏向這邊,一會兒偏向那邊,胳膊疼得要斷了。羅盤大叫一聲,放開我。兩個女人不理羅盤的憤怒,爭吵起來。羅盤靈機一動,叫,錢,誰的錢掉了?兩個女人同時低頭,羅盤抽出胳膊,跑開。
羅盤出了一身汗,淹過一樣。仍有女人問他,他再不敢搭理。羅盤決定自己找。轉了兩個小時,終於選定一家。在巷子深處,一天二十五,還算便宜。羅盤買一張市區圖,伏在床上,試圖找糧店的位置。他想自己出來確實比王寶生強,王寶生怕是地圖也認不來。
屋內光線很暗,羅盤打開燈,並沒起多大作用。地圖像一張巨大的網,羅盤則是一隻陌生的蜘蛛,一根線一根線地爬,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地走。一遍又一遍。地圖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糧店。羅盤眼睛酸脹酸脹,一碰便叭嗒叭嗒掉淚。還是沒有。
地圖上沒標記,隻能自己找了。羅盤把地圖劃成幾塊,打算一塊一塊找。屋內住四個人,鼾聲一個比一個響,羅盤一夜沒睡好,一早就出來了。找到第一家糧店,還未開門,羅盤便門口等。羅盤有點急,城裏人太懶,要是自己的店,天亮就開。又想,著什麼急呢?他答應替王寶生找,並沒答應替他找見。當然找見更好,問題是找不見啊,至少,羅盤心裏沒底。找和找見是兩個概念。終於開門了,是個碌碡一樣的男人,羅盤想店主倒像個賣糧的。男人問跟進來的羅盤,米?麵?羅盤盡可能讓自己的臉帶出笑容,我打聽個事,你是侯夏的親戚不?男人問,什麼人?羅盤說,營盤村的侯夏。男人很幹脆,不認識。羅盤提醒,也許你女人認識。男人立刻瞪了眼,我女人早他媽死了!羅盤忙說對不起對不起,又問男人附近還有糧店沒,男人蹦出三個字:不知道。羅盤暗想,他女人肯定是跟人跑了。
一小時後,羅盤找見第二家糧店。不認識侯夏。一家一家問下去,羅盤變幻著不同的表情。態度好點兒的,羅盤賠著笑感激人家;粗魯不耐煩的,羅盤依然擠出笑臉,轉身會罵句髒話。你認識侯夏嗎?羅盤反複著這句話。
一天下來,羅盤僅找見九家糧店,腿幾乎累斷。這一天收獲也不小,糧店一般在什麼地段,心中有了底兒。第二天多跑了兩家,依然沒有消息。羅盤走得遠,回去已經半夜。旅店關了門,羅盤敲半天才開。看門老頭兒沒好臉色,讓他以後早點兒回。羅盤爭執,我花了錢,還把我鎖在外麵?老頭兒說我按規定辦事,十一點關門,丟了東西算誰的?有意見找老板去。羅盤憋了半肚子火,想自己幾時受過這種窩囊氣?他又沒欠王寶生的,王寶生也沒監視他,何必這麼遭罪?一個看門的也這麼凶。次日起晚了些,他決定休息一天。躺到下午就躺不住了,花錢閑呆著,怎麼也不劃算啊。王寶生是沒監視他,但王寶生是一根刺,在他肉裏紮著。他沒疼到哪兒去,那感覺卻比疼痛難受。
晚上,羅盤又在地圖上爬行,鄰鋪問羅盤整天在地圖上找啥,羅盤說找糧店。鄰鋪說市區圖不標,再說糧店多了去了,你找哪一家?羅盤說所有的都找。鄰鋪問推銷大米?羅盤說找人。鄰鋪說你找糧食局,全市有多少糧店,都在什麼位置他們肯定清楚。羅盤拍一下腦袋,自己咋就想不出來?他的能也僅僅在營盤村,在外麵終歸差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