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坐了很長時間,腦裏除了柳小葉,就是空白。夏日的日頭漸毒,石匠的兩頰和脖子淌出虛汗,泛著幹巴巴的白光。
石匠正出神,猛被人拍了一下,唬了一跳。回頭一瞧,竟是悄神沒鬼的老圪蛋。老圪蛋嘻嘻傻笑著,衝石匠扮了個鬼臉。石匠罵你個鬼,撿起石子打他,老圪蛋靈巧地一躲,又衝石匠吐吐舌頭。老圪蛋帶著傻氣,因此二十七八了依然光棍一條。但老圪蛋卻有兩絕,一是放的一手好羊。老圪蛋數數都數不清,卻把幾百隻羊個個起了個名兒,且記得清清楚楚,他放的羊膘肥體壯。二是會鼓搗棋,為數不多的棋子他卻能擺出不同的棋局來。沒人教老圪蛋下過棋,石匠一直不明白老圪蛋怎麼就會了。
有招沒?老圪蛋猴一樣蹲在石匠對麵。
石匠搖搖頭,我想不出。
老圪蛋便跳進棋盤內,嗯啊地傻叫著,推動著棋子。棋子是石頭的,一方為黑石頭,一方為紅石頭,每個棋子皆有二三百斤,老圪蛋推動起來就如夾了一塊兒牛糞餅子。來回推了幾次,黑子輸了。石匠瞧老圪蛋的招數怪,便是一臉驚愕的表情。老圪蛋得意地瞧了石匠一眼,又嗯啊著推了起來。片刻之後,黑子又勝了紅子。石匠盯著棋盤,暗想,傻人有傻招啊。
老圪蛋跳出來,笨裏笨氣地問,再擺一盤?
石匠苦笑著搖搖頭,我哪有心思?
老圪蛋嗬嗬傻笑,做了一個羞石匠的動作。石匠猛吃一驚。老圪蛋的樣子顯然是明白石匠的心思。石匠想,他怎麼會……石匠驚愕間,老圪蛋嗷地叫了一聲,向山下跑去。老圪蛋下山的速度很快,左跳一下,右彈一下,絕似猿猴。
石匠呆了一下,柳小葉重又殺進腦中。
石匠徹徹底底明白了一個事實,他無法忘掉柳小葉。她怎麼回來了?石匠想。但石匠想不明白。石匠一直不明白柳小葉是個什麼樣的人。
石匠在柳小葉手裏栽了兩次。
一次是念書時。從小學到初中,石匠和柳小葉一直是一個班,兩人關係很好。讀初中後,星期六兩人一同回家,星期日一同返校,關係更近了。他們的感情由兒時的單純友誼向男女相戀過渡,可原本無話不談的兩人話語突然間少了。不見麵時朝思暮想,見麵卻又無話可說。石匠從柳小葉的眼裏瞧出了那種意思,他很想捅破窗戶紙,成為真正的戀人,能毫不顧忌地親一口或摸摸什麼的,但石匠就是不敢。後來石匠想了一個辦法:寫情書。既然麵對麵不好說,那就讓情書說話。石匠打著手電在被窩裏折騰了半夜,寫了一封情書。其實很簡單,情書上隻寫了幾句話:小葉,嫁給我做老婆吧,我想你都想瘋了。第二日,石匠把情書悄悄塞進柳小葉書包裏。石匠以為幹得幹淨利落,沒料還是被柳小葉的同桌瞧出了端倪。柳小葉瞧見那封信的同時,也瞧見了同桌臉上高深莫測的笑。柳小葉毫不猶豫地將信交給了老師。結果是柳小葉入了團,石匠羞得無地自容。正好石匠的父親讓他回去幹活,石匠便中途退學。
另一次是在村裏。柳小葉初中畢業後,三天兩頭往石匠家跑。跑得石匠心熱了,便拉柳小葉去鑽蓧麥地。那年大旱,縣鄉領導來地裏視察災情。轉著轉著,一位縣領導發現前方一塊蓧麥地長勢非常好。正是石匠和柳小葉鑽的那塊。縣領導邊走邊說,這塊地怎麼回事?他走到石匠和柳小葉跟前時,石匠剛褪下柳小葉的褲子。石匠和柳小葉都很慌張,慌張的柳小葉咬定石匠是強奸。縣領導震怒了,當下石匠便被抓起來。雖是強奸未遂,石匠依然被判了一年。石匠坐牢期間,柳小葉看過他兩次,第二次看望石匠時,柳小葉問,你出來還娶我不了?石匠恨恨地說,誰娶你誰就是王八蛋。
柳小葉風一樣蕩去。
石匠坐在石頭上盤算了一下,和柳小葉已有十年未見。
整整十年,石匠竟然無法忘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