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2 / 2)

馬未不再讓我到他辦公室,不再帶我看演唱會,當然,他有許多借口。他仍然一口一個寶兒,可我覺得很別扭。半夜,我常被隔壁的聲音吵醒。我聽不清他們吵什麼,但一定與我有關。我可沒那麼傻。

這樣的爭吵持續了一年多。一天夜裏,他們吵得更為激烈。我憋不住,踢開他們臥室的門,打開燈。兩個赤裸的人,唐夢在床上趴著,馬未坐她身上,那情形似乎讓她馱他。靜默片刻,唐夢突然爆發,大叫著躍起,將我猛拽至床前,氣咻咻地,睜大你的枯眼瞅瞅,哪兒和你不一樣了?馬未冷笑,哪兒和我一樣?我和馬未是長得不大像,這一點我也瞧出來了。但馬未這樣說,我很生氣,我質問,我不是你兒子?馬未遲疑一下,說,這是我和你媽的事,睡覺去!我還能聽他的話麼?我轉向唐夢,聲音老成得足以撐裂唐夢和馬未的眼眶,媽,你告訴我,我是不是他兒子?唐夢呆了呆,忽然哇地一聲,拍著大腿叫,冤孽呀!

家庭戰爭難以平息,因為我“知道”了,反而公開化。唐夢和馬未決定帶我做鑒定,唐夢說日子沒法過了,但她要讓馬未後悔一輩子,他的枯眼灌滿了汙水。邁醫院的台階時,唐夢閃了腳,膝蓋磕在瓷磚上。顧不得我了,馬未背著唐夢去骨科救治,一通折騰,醫院下班了。唐夢傷好,卻改了主意,她不想受辱,更不想讓我受辱,如果馬未不願意過,離婚好了。你從這個家滾出去,我和寶兒好落個清靜。

馬未似乎後悔了,或者折騰累了,有一段兩人相安無事,彼此客氣。他也不那麼古裏古怪地瞅我了,唐夢回家晚,他常常帶我吃羊肉串。還教我如何識別真假羊肉。這叫什麼?修補父子關係?我不是什麼都清楚的。

那天,馬未要帶我去個地方。他說不管發生什麼事,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他兒子。他還說,他和唐夢的吵與我無關,那是大人的事,大人總要吵架的。看見醫院大門,我明白了他要幹什麼。他死死攥著我,我放棄了掙脫的打算,趁機提兩個要求,關於吃和玩的,我喜歡吃,也喜歡玩。馬未連連說,沒問題,老爸什麼都答應。

我乖得像個木偶,馬未鬆開,我仍貼著他。他交費,我提出上廁所,他往那邊指指。我當然知道,早就看見了。我進了女廁,躲進木板門,插了插銷。讓馬未等吧,我可沒那麼好哄。我蹲在角落,看著四壁上莫名其妙的圖案。我以為隻有男廁所亂寫亂畫,沒想到女廁所也這樣。我不知道的東西真是太多了。馬未,我總是騎他脖子上的馬未,我喊了多年爸爸的馬未忽然就懷疑我了。如果他不是我爸爸,那誰又是我爸爸?我害怕極了,萬一我真不是馬未的兒子……我能做的就是不讓馬未得逞。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馬未喊我。我往後縮縮,如果我會隱身術就好了。聲音漸大,他準站女廁所門口了。隔壁的女人解決完問題出去,馬未問她看沒看到一個男孩,女人回答得很幹脆,沒看見。聲音遠去,他準是去別處尋了。我沒敢出去,沒有比這兒更安全的地方了。

片刻,馬未的聲音又跳在耳邊。我覺得他探進頭了,他叫得那樣急。居然進來了。他粗暴地拍著門板。先是女人的尖叫,接著是雜遝的腳步。我聽見馬未往外跑時撞倒了什麼,門口,他又與什麼人對上了。他的聲音好像被扯碎了,我在找我兒子!沒人信他的話,因為沒有誰拉拽我藏身的門板。

那天晚上,馬未比唐夢回家都晚。他臉色難看,一定吃了不少苦頭。趁唐夢不在,他悄悄罵我臭小子。我沒有告訴唐夢,那一刻,我突然長大了。

馬未沒有放棄,半個月後,又帶我去了一趟。他直接從教室接我出去,和老師請假的理由是給我化驗微量元素。如果現在,他拖也不會把我拖離教室。那時,我畢竟對大人懷著難以說清的畏懼。馬未向我保證,絕對是化驗微量元素,所以去的是另外一家醫院。但我識破了他的詭計。他把我攥得更緊,恨不得綁他身上。他問我還上廁所不,我搖頭,他不會再讓我一個人去。我被他押進抽血室,坐在凳子上。戴著口罩的護士用膠皮管紮住我的胳膊,輕輕拍了幾下。她撕一次性針頭袋,我另一條垂在桌底的胳膊突然抬上來,猛地一掃。桌上的架子連同架子上裝了血的試管、碘酒瓶子統統栽到地上。尖叫。唏哩嘩啦。乘馬未點頭哈腰地道歉,我溜出來。瞧馬未的樣子,上半輩子的笑怕都掛臉上了。馬未麵對的不僅是喝斥他的護士,還有那兩個剛抽過血的女人,她們不撓他算他運氣好。

我沒有闖禍的慌張和不安,快意地吹著口哨。我沒讓馬未得逞。那一刻,我明白了,我可以教訓馬未。當然,也可以教訓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