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和唐夢守在醫院,唐夢說搭進她就夠了,沒必要把我搭進去。你幹你的,她的語氣竟有幾分嚴厲。
三天後,馬未出院。他被合夥人騙了。合夥人攜款逃離,而投資的大半債務卻是他一個人的。馬未沒有采取極端的自殺方法,如我所知道的割碗、喝藥,而是準備餓死。他抽光最後一包煙,喝掉最後一瓶酒,躺在那兒耗著,直到昏迷。馬未自詡搞藝術的,隻是生不逢時,運氣不佳,這樣的死法也隻有他能想出來。也許他等死的同時就在等我和唐夢施救。不過,他不承認。
唐夢和我商量,馬未現在沒去處,讓他在家住一陣。我不在乎。於是,馬未占據了那間空閑的臥室。虧得唐夢買了一套大房。馬未身虛,需要養,除了睡覺,便是窩沙發上看電視。他不像以前話多了,整日陰著臉,隻要張口,必是抱怨什麼,樓上的狗叫得太高——聽見狗叫他就煩,菜裏的鹽擱得太多,屋裏太悶,電視插的廣告太多。他心裏堵,也難怪。隻是忙壞了唐夢,又要跑醬油廠的事——馬未如此,醬油廠的前景更為重要,又要忙著給我和馬未做飯。我從外麵叫過一次飯,之後實實在在買方便麵了。手頭緊,唯一能要錢的隻有付成,但不能總朝付成要是不?咱也是有自尊的。
那天放學,我直接從門口的商店賒了兩包方便麵。不然唐夢不在,我還得下樓。馬未在沙發上睡著了,電視裏一對男女正唱著很別扭的歌。我關了電視,馬未馬上睜開眼,你媽沒回來?我沒答,拋給他一包方便麵。他扭了臉,又是方便麵!怎麼吃啊?我把方便麵放茶幾上,用肘子搗了幾下,撕開袋,抓一把填進嘴裏。馬未歎息,當初,我不該把你留給你媽,你過的這叫什麼日子?其實,我一直把你當兒子的,那天,我快不行的時候,腦裏最後一個人影是你。我撇撇嘴。他發誓,是真的,臭小子,別不信。我嚼得更響。他再次歎息,和我商量,能不能替他煮煮,放兩顆雞蛋,也不錯。我問他還沒養好,他說幹活手就抖。我重重看他一眼,他乞求,寶兒,給爸煮煮吧。我抓起方便麵進了廚房,畢竟咱沒少在他脖子上騎。
突然想起那個總是糾纏我的夢。我加了兩勺鹽。還在想,於是,我捏碎蛋殼放進去,大大地倒了一股花生油。我把搪瓷盆端茶幾上,馬未兩眼放亮,行啊,小子,不錯,等有了錢,爸一定帶你去海南。晾得差不多了,他操起筷子,吃一口便叫起來,放多少鹽?鹹死我呀!
我委屈地,隻是一點兒。
馬未又嚐一口,你是不是把鹽罐擱進去了,還這麼多油,小子,成心整我呀。
我問,要不加點兒水?
他考慮一下,少加點兒吧。
我接半杯冷水,澆進盆裏。
馬未叫,怎麼是冷的?
我說,沒熱的。
馬未放了筷子,你還是不是我兒子?
我反問,你說呢?
馬未盯住我,你滿腦壞點子,我小時候可不像你這樣——
我說,不就撿一塊錢,沒舍得花,交給老師了嗎?昨天,我撿了一百,照樣交公了。
馬未說,你這吹的毛病也不像我。
我說,當然,我可不想當藝術家。
馬未說,你小子別揭我的短,我是生不逢時。你究竟像——
我說,你不吃,倒掉算了。
馬未忙攔我,別別,我挑著吃幾口吧。他埋下頭,叭唧聲像缺氧的魚一樣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