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到那個問題,誰是我爸爸?到醫院或許可以認定,可是我又很害怕,怕做出來,又怕做不出來。我不去,他們哄不了我。讓他們心裏打鼓吧……忽又想起那個男人,我仍難以相信,可錢就在兜裏揣著。
第二天,我很快就離開學校。你可以說那是逃課,但告訴你,我每次都請假,而且理直氣壯:幫唐夢相親。老師都知道我是單親,還知道唐夢找另一半必須過我這一關。一次,老師不耐煩,要和唐夢對質。你媽三天兩頭相親,還沒相中?我說你一問她臉上掛不住,她會撕了我。老師抬抬手,不知被我嚇住,還是更加不耐煩——連嘴都不張了。偶爾,我也以肚疼作借口,誰也沒規定我不準肚疼,誰也不會鑽我肚裏驗證。
昨天的一切始終讓我驚愕和興奮。那隻是一次奇遇,還是……待會就知道。我眨巴著小眼,搜尋著可能的目標。一輛轎車停在富豪大廈前,一男一女從殼子裏鑽出來,女的提著包走進大門,男的站在車尾,抽出煙,點上。
爸爸。我觀察一會兒,湊過去。
叫我?他指著自己鼻子,臉很白,大蘿卜一樣。
你是我爸爸。
他嗤地一笑,傻小子。
我叫,爸爸!
他突然扯了我的耳朵,誰教唆你的?
我……媽。我疼得直吸氣。
哪個是?
我的手指轉著,他隨著我轉,我盼望那個女人出來。她似乎粘裏麵了。男人鬆開手,滾,小心送你坐牢。
我惡狠狠地說,我媽饒不了你。
他爆開臉,還罵了髒話。
我沒走遠,而是候在廣告牌下。女人出來了,還有位女伴。她們快到車旁時,我衝過去,幾乎撞了男人的腰。爸爸!我叫得又響又亮,像嚇唬付成那樣。
男人再次揪住我的耳朵,怎麼又來了?……這野家夥叫我爸爸!後半句顯然是對女人說的。一個女人蕩著笑說,老三,別真是你兒子吧。男人說,要是我兒子……哼,我早捏死他了……滾!他鬆開我,還踹我一腳。
我說不出的沮喪。三個人鑽進車門,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奔到車前,伸展胳膊貼過去。我爸爸爸爸地尖叫著,像挨了揍。車隻需往前一步我就完了。但車被我鎮住。男人下車,惱羞成怒地拎住我……那個女人攔住他。她溫和地問我,你媽媽在哪兒?我看著她,猜不準她什麼意思。她笑笑,從包裏夾出十元錢,阿姨還有事,你站遠點兒。我退了兩步,似乎被她的微笑施了魔法。直到甲殼車遠去,我還在那兒定著。
天上掉不下餡餅,很早很早以前,馬未對我說。我甚至能記起他的表情,但馬未還說過一切皆有可能——如果他嗓子不壞,成為歌唱家肯定沒問題——他什麼也不幹,包子不也掉他嘴裏嗎?我氣餒了一會兒,吹起口哨。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
我用那十塊錢買了兩個火燒,邊走邊吃。到武城街口,一個已經進肚。本打算把另一個也消滅,端詳一下,將肉摳出來塞進嘴巴,麵餅仍用食品袋兜著。武城街人來人往,據說是痞子和小偷的天下,可別蹭著他們。我和他們不一樣。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樣,我有三個爸爸呢。
我物色到一對男女。男的啤酒肚,可能是肚子太大的緣故,他沒係褲帶,而是從肩膀上吊著,女的比他年輕許多,細瘦,藤一樣纏著他。看樣子是買鞋,他們在鞋店停留最久。我跟一會兒,終於等見男女分開了。男人給女人買雪糕,女人走進鞋城。
我叫聲爸爸,男人抬起頭,好像我說的是鳥語。
我把那個沒餡的驢肉火燒塞他手裏,我媽給你買的,她跟你要二百塊錢。
男人瞪著我,你媽?
我往對麵指指。
男人忽地沉下臉,你媽是誰?
我說,我媽是我媽,爸爸,你連我媽都忘了?
男子吼,你認錯人了!
我說,怎麼會錯,你是我爸爸呀。
女人似乎喊他,他把火燒摔給我,可能是因為慌亂,給女人買的雪糕也歸我了。他要走,我揪住他,火燒和雪糕散落到地上。
我媽要錢!我用標準的男高音喊。
他嫌惡地甩我一下。我能讓他甩掉麼?抓得更緊。開始有人圍觀,男人的臉漲得血紅。
你媽的……他呼哧著罵,將人民幣打我臉上。錢掉在地上,我馬上用腳踩住。
二百!我沒有妥協。
他罵句更惡的,速度更快地甩出一張。我撿起錢,還有火燒和雪糕。男人已走進鞋城,我可以馬上溜掉,但我沒有,而是背著眾多好奇的目光走進對麵的商店。我坐在條椅上,消滅掉沒餡的火燒,再撕開雪糕,竟是我最愛吃的酸奶味。包裝上那個蒙古族大媽,笑臉像盛開的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