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真是對極了。第一個說這話的真該封他個市長。
我已攢了一千多元,都是我掙的。你瞪那麼大眼,叫聲爸爸就來錢?為什麼呀?這也是我最想知道的,難道大人比我還不懂?我說不上為什麼,如果非要我說,八成是那些男人心裏有鬼吧。我不是次次都得手,但十個人中總有一兩個付款。皮城有多少男人?算算和我有業務往來的該有多少?哈,流口水了吧?那也白搭,不是誰都能幹的,左一凡就幹不了。我請左一凡吃過麥當勞,左一凡對我掏錢的架式羨慕得要死,他一般情況下身無分文。我一得意,說了掙錢的秘訣。他半信半疑,為讓他相信,我領他轉了半天,物色到一個大背頭男人。我教左一凡怎麼做,他不敢,我再三鼓勵,他方踩地雷似地靠過去。那男人問他幹啥,他不張嘴,一個和男人同樣胖的女人出現在男人身邊,左一凡突然蹦出爸爸。糟糕透了,若不是我把他拽跑,他非讓那女人撕了。他的臉被女人扯得青一片紫一片,我輕輕一碰,他殺豬樣叫。這個傻家夥。
那天晚上,左一凡被他醉鬼老子牽到我家。那家夥成天打左一凡,好像左一凡不是親生的,別人動一指頭,他倒不幹了。左一凡不敢看我,腦袋幾乎垂到褲襠。那個醉鬼讓左一凡抬起頭,並發怒地扯左一凡耳朵。唐夢很冷靜,她淋濕毛巾,讓左一凡爸爸先擦擦臉。左一凡爸爸硬梆梆地說,少來這套彎彎繞。唐夢說如果他不洗洗臉,她說什麼話,他怕是聽不清楚,還得再跑一趟。她的孩子縱是犯了天條也不想讓人踏破門檻,要麼洗臉,要麼出去。左一凡爸爸接受了洗臉的條款,還用了洗麵奶。我猜他沒用過那玩藝,蜇了眼睛,齜牙咧嘴的,直到坐在沙發上,還不停地揉眼窩。唐夢給他沏茶,切西瓜,他蹺著二郎腿,一副大爺派頭。唐夢臉上滿是盈盈的笑,你說唐寶騙左一凡叫別人爸爸?左一凡爸爸說,你該問你兒子。唐夢又問,左一凡挨打了?左一凡爸爸說,臉就在那兒擺著。唐夢問,唐寶打他沒有?左一凡爸爸說,這倒沒有,可……唐夢切斷他,臉上登時掛了霜,唐寶沒打他,你憑什麼怪唐寶?唐寶騙他?難道他是傻子?就算唐寶騙他,他再騙唐寶呀,你一個大人攙和什麼?你想撕了他還是撕了我?左一凡爸爸的腿早就不蹺了,他反駁,唐夢以更快的語速更強的氣勢頂回去。離去時,左一凡爸爸已是一臉歉意。
整個過程,我和馬未始終啞著。馬未坐在左一凡父親剛才坐的位置,喝掉左一凡爸爸沒來得及喝的水,吃掉左一凡爸爸沒來得及吃的西瓜,才說,沒想到哇,你這樣的本事可以當外交部長了。唐夢哼一聲,我是那麼好欺負的?
唐夢沒說我什麼,我走進臥室,聽馬未怪裏怪氣地說,自己叫還不算,竟然教別的孩子,這都是你的功勞。唐夢罵,閉上你的臭嘴,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我磕上門,把他倆的話關在外麵。事後,唐夢問我,寶兒,你真教人家叫爸爸啊?我嗨了一聲,開個玩笑麼,我也沒想到他會挨打。唐夢大概還沒想到,我是貨真價實的師傅。
老實說,我也沒少挨打,一次挨了巴掌,一次被踹了兩腳,還被唾過,揪過頭發,但我不在乎。劉月那樣的老板還有意外呢,我受點皮肉苦算什麼?因為這些磨煉,我更識火候了,該纏的時候像一團爛麻,覺得不妙就跳鼠一樣逃走。沒有哪個男人為這點兒芝麻事——不過是朋友吃飯時的笑料——滿城追尋我。
那個星期六下午,我在大街上特色目標,竟然遇上付成。有些日子沒見他了,我竟有一種久違的親切感,差點就喊出爸爸來。總算控製住了。他不是一個人,身邊的女人該是他妻子,那個女孩該是他們的女兒。付成本來有說有笑,和我對視的刹那,他的表情突然凝固。為了掩飾,他彎腰看看腳,仿佛被釘子紮了。他妻子女兒站住等他,直到他重新邁步。我不知怎麼形容他的緊張,我知道他擔心什麼。唉,這個可憐蟲,難怪被唐夢捉了冤大頭。我像他那麼笨嗎?單衝這點兒,他就不是我心目中的爸爸。我真想捉弄他一下,但我到底是明白人。我偏過頭,和他錯身而過。他妻子女兒根本沒注意到我。
我甚是得意,付成又欠我一筆。但那種感覺很快煙消雲散,我像吃了自己的鼻涕,嘴裏鹹滋滋的。腦裏老是晃著付成一家三口的樣子,我甚至把自己想象成那個女孩。情緒就這樣敗壞了,直到物色到那個男人。
沒想到看走眼,更沒想到那對男女那麼凶,而我傻了一樣任他們打罵。女人逼問我的父母在哪兒,男人則幹脆要把我交給警察。後來,我被兩人一左一右夾著,不知他們要把我帶哪兒。我終於清醒,欲掙紮逃跑,但不成。不得已,我照女人胳膊咬了一口。還是沒跑掉,幾下便被兩人摑倒。漸漸有人圍觀,女的痛說小流氓的可惡,男的用膝蓋抵住我的後頸。
我觸見付成的目光,他似乎後悔看見我,或是怕讓我看見,縮了縮頭。但他沒走,而是擠進來。他說我是他同事的孩子,他和男女商量,要帶我走。那女人不幹,一定要和我的父母討個說法。付成掏了什麼,塞那男人手裏,我終於被他牽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