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油廠終於生產了。唐夢神采飛揚,仿佛實現了共產主義。她破天荒在校門口等我,虧的那天沒有逃課。她撇下馬未,要帶我找地方慶祝一下。自那個夜晚,唐夢更加討好我,她沒讓我扔掉麵具,隻求我別再戴了——怪嚇人的。當著馬未,她沒一句好話,背了馬未,她又替他開脫——說什麼也是你爸爸對不?誰沒個落難的時候,得幫他一把對不?我說他不欺侮你就好。唐夢傲傲地噓一聲,你媽是誰?這世上沒你媽怕的!我還能說什麼?
去的是烤肉店,主角仍然缺場。唐夢似乎猜透我的心思,解釋劉月不能過來。這可不是她的作派,換了過去,就算房子著了火,劉月也得過來應應卯,買一下單。我不是想劉月,咱有錢了,吃得起。隻是覺得沒有主角的慶祝挺滑稽。
唐夢確實緊巴了,這個菜要半份,那個也要半份,服務員已經說了不搞活動,她還一個勁地問能不能贈盤蔬菜。討價還價雖是她的專長,但不是場合。唐夢小聲說越來越小氣,早晚要垮。沒討上什麼,她便狠狠放鹹鹽,胡椒粉,辣椒麵。烤肉又鹹又辣,我不停地喝水。不像慶賀,倒像鬥氣來了。我咳嗽兩聲,她醒悟了似地,問,辣了?不等我答,突然又說,隻要生產就好。她微微眯了眼,在憧憬未來吧。我沒必要回應她,隻要有美味,我就不願意說話——盡管又鹹又辣,也比吃不上強是不?
結帳時,服務員說已經買過單了,唐夢呀一聲,扭頭尋找——八成以為劉月來了。得知是我結的帳,她的眼睛不像剛才那麼亮了,問我哪來的錢。我說她平時給我的錢,沒舍得花。唐夢說,寶兒,你越來越懂事了。又說,媽盡快給他找活兒。
唐夢和我商量給馬未買些吃的,不能餓著他不是?我當然不反對。進門唐夢便對軟在沙發上的馬未說,寶兒用自己的錢給你買的包子。馬未一臉膩笑,還是寶兒疼我呀。他沒抱怨餓成兩張皮,但他的吃相確實是餓壞了。像唐夢一樣,那個夜晚之後,他總變著法子討好我。
唐夢和馬未又吵了,還是關於工作的事。馬未仍說自己沒恢複,唐夢說生孩子還有個滿月的時候,她讓他滾,她養不起他。馬未沒扯起訴算帳這類字眼,終於答應出去試試。第二天,他突然又肚疼得起不了床,唐夢恨恨地說,他要這麼賴皮,她就找人捆他出去。
唐夢終是沒捆他,而是替他在一家民間藝術團找了差事。唐夢興衝衝的,馬未的臉卻暗下去,讓我去草台班子?唐夢說,能掙錢,什麼草台樹台?馬未使氣似的,我不去。唐夢的眉毛乍起來,想去哪兒?國家劇院?你沒長那顆腦袋!馬未說,反正我不去。唐夢跳起來,指著馬未鼻子,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馬未躲著,仿佛怕唐夢戳到他,他妥協,說並不是不想去,而是幹不了。唐夢氣乎乎的,連笛子都吹不了?還能幹什麼?馬未說,吹笛子需要氣,我現在這個樣子,豬尿泡怕也吹不起來。唐夢指著他,你……你……怎麼成了活寶?馬未笑嘻嘻地,可惜不是寶,是寶就讓你賣掉。唐夢說,你說吧,想幹什麼?馬未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兒,當司機吧,不會開車,當保安吧,年齡大了點兒,你說我該幹點兒啥?唐夢罵,你該去死。馬未道,死也難啊,死到臨頭還讓你拉回來,那就說明我不該死。唐夢幾乎跺腳,賴皮狗,你就是賴皮狗!
唐夢又一次遷就馬未,沒趕他走,她繼續找,說不信皮城沒有馬未能幹的。她整日奔波,馬未還像過去那樣,除了看電視就是睡覺。我當然忙自己的。當著一個人的老板。
那天,我轉到醬油廠附近,想著有些日子沒見劉月了,決定會會他。劉月並不意外,劈頭就問,你媽還沒走?我明白唐夢來過,就勢說,沒呢,在對麵茶館坐著呢。劉月厭煩的樣子,派你來也沒用,不可能的。我嘿一聲,老爸,幹嗎生這麼大氣?他迅速瞅我一眼,將門關嚴密了,再次盯住我,你叫我啥?我說,不好好聽,還得重來呀。他做個製止動作,這地方可不能亂叫。原來怕了呀,他竟然像付成一樣害怕了!要是這樣,我邊往窗戶那兒走邊說,我還非喊上七八十遍。劉月快步捏住我,怎麼比你媽還難對付?他似乎要翻臉,和我稍一對視,忽然笑了,小子,讓你叫你不叫,不讓你叫你倒來勁兒了,我摸摸反骨在哪兒?我狠狠甩開他,他歎口氣,唐寶,這廠子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你媽還指望著它呢,對不對?他在拉攏我,他很清楚唐夢的想法。我就勢下台階,逗你玩呢,瞧你嚇的。他嘻嘻地做個擰我的動作,然後摸出一百塊錢,給你媽結了帳,讓她走。我說,你不去,她要一直等。劉月表情又硬了,我說過,不可能的。爾後眯了眼,唐寶,這就看你的能耐了。我終於從劉月的話裏聽出意思,唐夢想在廠裏給馬未找份活兒幹。唐夢居然想出這等餿主意。劉月的臉苦著,現在根本用不著人,就是用得著……突然一揮手,不可能的。我答應勸勸唐夢,劉月趁機給我戴高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