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陪唐夢去,如果馬未是我丟失的一枚硬幣,我會陪她找。可他是個大活人。唐夢的尋找自是無果,她失魂落魄地坐沙發上,反複嚼著一句話,他會去哪兒呢?我來回摁著遙控器,不搭理她。
馬未回來差不多半夜了。我不知咋形容他,臉螞蚱一樣綠,眼睛卻兔子一樣閃著紅光。他餓急了,那麼大的冷包子,三口就吞進去,眼睛一瞪,紅光更重。唐夢端了水,不住地勸,慢點慢點。馬未吃完,還未來得及擦嘴,唐夢便問他怎麼回事。我不像唐夢那麼急,可我也想知道。馬未看我一眼,你回房間,我和你媽說點兒事。我說,我不是小孩子,什麼勾當這麼神秘?馬未遲疑,唐夢催促,說吧說吧。
馬未說一句抹一下頭,說一句抹一下頭。那層綠沒抹掉,反而更重更深。
良久,唐夢才喘上氣,罵道,馬未,你是天底下最蠢的蠢貨。
馬未低聲辯解,我說不能露麵的嘛。
唐夢聲音陡高,你一輩子不出門,爛家裏?
馬未說,躲一陣算一陣麼。
唐夢冷笑,你能躲天上去?你回來幹什麼,去躲呀!她忘了她剛才擔心得頭都昏了。
馬未說,我能躲,你和寶兒怎麼辦?他們會……
唐夢大叫,與你無關!她的臉忽青忽白,像誰在不停地扇她耳光。
馬未說,與我無關就好了,可……
唐夢逼住他,你打算怎麼辦?
馬未垂下頭,我不知道。
唐夢伸手,似乎要抓撕馬未,繞一圈卻揪住自己的頭發。
那句諺語怎麼說來著?該來的總要來,九頭鳥也躲不掉。馬未害怕的——他居然沒說謊——也是唐夢擔心的事終於發生。馬未和合夥人養狼狗,向私人貸了一筆錢,馬未自殺是因為無力還款。馬未知債主在尋他,所以不敢下樓。上午,就在今天上午,捂了大白口罩的馬未還是被債主捉去。他們放馬未回來籌錢,半個月期限。據馬未說,對方有很深的黑社會背景,對我和唐夢了解得清清楚楚,他講了已和唐夢離婚,那個孩子也與他無關,結果招來一陣大嘴巴。聽出意思了吧?唐夢救回了麻煩,就算現在把馬未趕出門,她也脫不了幹係。離婚有什麼用?照樣綁在一起,難怪唐夢暴跳如雷。放在你頭上,能笑出來?鬼才信。
我睡醒一覺,客廳還亮著。兩人小聲嘀咕,大概商討對策。唐夢不再惱怒,她當然明白,把馬未剁了也沒用。馬未是半點兒能水也沒有了,他連喂腦袋的錢都沒有。唐夢能有什麼辦法?我想到劉月和付成,但那不是一筆小錢。就算他們付得起,誰會白白當冤大頭?如果期限足夠長,我倒願意替他還上,咱畢竟在馬未脖子上騎過,可僅僅半個月……除非搶銀行。我聽了一會兒,迷迷糊糊合上眼皮。
第二天,唐夢叫我別去上學了。她神色疲倦,眼仁泛紅,想是一夜未睡。我問為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她摸著我的頭,讓我聽話。我邊穿鞋邊說,不去學校,上街總行吧?唐夢大叫,不行,哪兒也不準去,就在家呆著!她從未有過的凶。我愣怔間,她的眼淚飛濺而出。她扭過頭,放緩語調,寶兒,聽媽的!我突然特別難過,差點兒像她那樣流出該死的液體。我滿不在乎地說,不去就不去。
唐夢走後,我問窩在沙發上的馬未怎麼回事。馬未空洞地說,聽你媽的,沒錯。我問咱倆躲在家,讓她出去跑,這就是你想出的辦法?馬未故作輕鬆,問這幹嗎?這是大人的事。我沒好氣,大人的事,幹嗎把我關家裏?馬未笑笑,他臉灰,那笑像擰出來的,別扭。家裏有什麼不好?我小時候最喜歡在家。我大聲說,我不喜歡。馬未討好我,好了,我陪你玩個遊戲吧,對了,把你的麵具找出來我瞅瞅。我不理他,假裝要出去。他立即堵住門口,你要幹什麼?我繃著臉,別擋我道兒。馬未嘿一聲,你可是答應過你媽,男子漢,說話得算話。我說,我下樓走走。馬未說,你不能出去。我挑釁地問,為什麼?馬未灰白的臉掠過一片陰影,反正你不能出去,我得為你為你媽負責。我冷笑,我偏要出去。馬未的語氣仍不乏討好,你是懂事的孩子,對不對?我說,少來這一套,讓開!馬未灰白的臉一圈圈憋大,像烙糊的餅,我絕不讓你出去。我問,憑什麼?馬未似乎不敢直視我,將頭扭轉,那些人什麼都幹得出來。我脫口道,要綁架我?馬未駭然地瞥我一眼,迅速滑開,聲音虛虛地叫聲寶兒。我猜測,那些人定是這樣威脅他的。真是搞笑,馬未都懷疑我不是他的種,那些放債的人卻把我當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