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2 / 2)

時間不早了,紫芳把吳懋林領到住院部底層,那裏有兩間空房專門招待來探訪的家屬。她一邊鋪床,一邊焦急地等待著:如果吳橘林碰她,她就一把抱住他,把心裏的不安和委屈全倒出來,他不碰她,她就什麼也不說,一聲不響地走開。吳懋林脫了衣服,拉了她一把,眼睛看著她。她恍如在夢境裏,坐到床上,投入他的兩個臂膀。

記著孩子,她不敢久留,急匆匆地走出來,走廊上依舊是鵝黃色的燈光。走到外麵,深青色的天,微微起伏的山坡的剪影,心裏忽地一動,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心已經磨得像鐵一般了,這時卻有了強烈的想和群山融入到一起去的念頭。她真想這麼走出去,一直走,然而到了花廊那兒,她不舍地凝望了遠處一眼,迅速地穿過月洞門回了房間。

紫芳一早就起來打好了早飯,左等右等卻不見吳懋林來。她等得不耐煩,又不願意去宿舍叫他,直等到上班時間都快到了,她實在等不了,自己先吃了,吳懋林才施施地不慌不忙推門進來。

坐下,拿起一個饅頭,說剛才去院長那兒了。

院長那兒?到院長那兒幹什麼?

我說,孩子我們會好好帶的,請他放心。紫芳坐在床沿上半晌沒說話,她很怪吳懋林不跟她說就去找院長了,可他的話又讓她的鼻子發酸。本來再有個一年一年半醫療隊也就回去了。吳懋林還是怕醫院為這事不放她走,他還是想著她回去的,哪怕她有了個孩子。紫芳看著吳懋林有滋有味地喝著稀飯,嚼著饅頭,抱起小光說,你等著我。她一會就回來了,說小光托給祝阿姨帶一會,你難得來,我帶你去鎮上轉轉。

鬆廓是個很小的地方,隻有兩條相交的長街,和幾條短巷。吳懋林買了個帶柄的小奶鍋,說熱奶粉用得著,以後還可以熬粥,給紫芳買了一段衣料,讓她做件秋裝,又買了一斤半粗絨線,讓她織件厚毛衣。紫芳說不用買,她有穿的,吳懋林還是買了,替她拎著。

吃過午飯,他們原來隻想在門口散會步,走著走著就走遠了。紫芳說,你還走?再走就是墓場了。風拂著她的頭發,她的眼睛迷蒙了起來,說,那個產婦就葬在那邊。

下午的墓場蒙著淡淡的陽光,草叢中開著白的黃的野花,半人高的蒿草在微風裏擺動著。這裏的墳頭上壘著石塊,好像在墳頭上又堆出來一個小墳,除了本地人,還有從沿海各地到這兒參加支援內地建設的人,永遠留在這兒了。這些墳因為年深日久,長滿了青草,並不覺得恐怖,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寧靜,在這種寧靜中,紫芳體會到,總歸有一天她也是要歸於這片寧靜的,心裏竟有了異樣的活力。

紫芳連莖帶葉地摘了幾枝野花,紮成一束,放到墳前的空地上。回來的路上,她說了葬禮上孩子奇怪的笑聲,說附近都在傳說,人生下都是先會哭,那麼小的孩子哪會笑?笑聲是孩子的哭聲,那是他在哭他娘呢,真是迷信。

吳懋林則說,有些東西很難說的,任何事,都有它的道理吧。他不是看著紫芳說的,而是仰著頭,看著一棵被雷劈掉一半,半榮半枯的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