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懋林回去很久了，紫芳有時還會想起這句話。她的心安定了很多。因為她撫養小光，算是將功補過，隻是受到形式上的處分。小光滿三個月後，她去村裏買過兩次頭生雞蛋，因為據說頭生雞蛋營養好，小孩子吃了容易吸收，後來，常有村裏的人給她送雞蛋來，開始她非要給她們錢，後來她們想了個辦法，把雞蛋放在窗台上，等她來了，也沒地方付錢去。但她是知道的，哪幾個人會送雞蛋，哪幾個人看見她依舊指指戳戳，說就是她讓那孩子的娘死掉的，是她害死她的。她送了些絨線、醫院發的白紗手套給送雞蛋的人，她挺感謝她們的，不過並不就跟她們推心置腹，罵她的人，她也不去跟她們爭。但是事情還是悄悄地起了變化，在門口還聽見房裏的人說得熱火朝天，她一進去，就啞口無言了，就不說了，不是走開，就是怪異地看著她，或是躲閃著不朝她看。紫芳很不是滋味。有一次那群人裏也有小謝，她問小謝，小謝說，你真想知道？她說，真想知道。小謝爽快地說，都在說你要去二院了。紫芳驚訝道，這怎麼可能？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小謝問她，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紫芳說，真不知道。再說真讓我去二院我有什麼不能跟你們說的？小謝說，你不用跟我著急，這也不是我說的，我也是聽來的。他們說還是你有遠見，原來是料到還有這麼一著。我們輸給你也是活該。誰讓我們沒這腦子。
紫芳紅頭漲腦地站了一會，說，好，我現在就去找蕭院長。我去問問是誰調我去二院的？他們打算哪天讓我走。
紫芳問下來的結果，卻是連她自己也意想不到。蕭院長告訴她，本來也想找她談話，正好她來了。果然是調她回二院，她以前就在二院當臨時工，現在回去也是名正言順，當然，這一次去轉正式工了，孩子也跟著她去，雖然處分是記到檔案裏去的，要跟著她一輩子，工資也降了一級，不過也算應禍得福了。
她冷靜地問，這是羅工程師的意思嗎？他知道嗎？
院長沉默了一會，說，我們已經同意了。估計就這兩個月吧，你自己做好準備。
淡淡的暮色裏，鴉群在半空中翻飛著，仿佛受著誰的意誌。世間真有那麼一個主宰嗎？它井井有條地管理著一切。紫芳凝望著那片越來越小的鴉群，不能相信世間真有那麼一個主宰。
紫芳離開鬆廓前，托人給羅工程師傳了話，他來看過一次小光。他比以前又消瘦了一些。紫芳忍不住勸他也要注意點身體。說了見他並不接話，隻沉默地抽著煙，又很後悔，要她多什麼嘴？
她扯了張紙，把吳懋林的地址寫了上去，還寫了弄堂口小雜貨店的電話。說到了二院，有了電話會寫信告訴他的，他隻要想見兒子了，隨時可以找她。她看著羅工程師把這張紙折了兩折，放到口袋裏。想到他也許想抱一抱孩子，就把在她懷裏抓著一隻紅絨球的小光遞給他，說他現在已經會抓東西了。太陽光裏，小光的皮膚白裏透著紅，紫芳不由驕傲起來，說，他健康極了。
羅工程師俯身看了一眼，直起身說，就這樣吧，他還要去鎮上辦點事。紫芳隻得抱著小光送他到門口。看著他的兩條長腿跨著步子，一會已經在十幾米之外了，喊住他，問了一個她想了許久的問題：再過幾個月小光就要開口叫人了，他希望他喊她什麼呢？看著羅工程師茫然的表情，紫芳想，他一定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這不是很重要嗎？補充說自己會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的，他希望怎麼樣就怎麼樣。
紫芳意外的是，羅工程師突然激動起來，說，不要騙他什麼媽媽出差了！什麼媽媽去外地了，你就告訴他媽媽死了！是生他死的，所以他應該永遠記著媽媽。
紫芳被他的話驚住了。
羅工程師轉過頭，眺望了前方好幾分鍾才恢複正常，淡淡地說，讓他叫你阿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