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1 / 2)

紫芳回市裏沒多久,也就一個月吧,和吳懋林登記結了婚。吳懋林的父親原先開過公司,置下柳林路3號整套三層樓帶前天井的房子,現在隻有三樓朝南的一間大房,朝北的一間小房歸他們。

紫芳頭一次到吳家,聞得房間裏一股怪味,問吳懋林這是什麼味道。後來才慢慢知道這股怪味其實是墨味,吳家雖經商,卻是書香門第,這墨味還是吳懋林的父親留下的,他走了,墨味尤存。隻可惜吳家這三個小孩沒一人習字。困頓在這狹窄的空間裏過著日子。

吳懋林哥哥要結婚,又沒有房子,隻能買了幾張三夾板,把大房隔成了兩間,吳懋森夫妻倆住外間,吳懋林住裏間,吳懋林寡居多年的母親住朝北的小間裏。紫芳和吳懋林結婚時,吳懋森的孩子已經四歲了。紫芳來了,吳懋林的母親就摔手不帶了,她讀過大學,小間的牆上掛著大學時拍的照片,雖老了,風度還在,她本來就坐不住,有不少喝咖啡,逛百貨公司,聽昆曲的老姐妹,中午睡了午覺出門,要到吃晚飯時間才回來。紫芳等於要帶兩個孩子,而且很快又增加到三個,吳懋琪從母親那裏知道二院叫紫芳在家裏帶小光,等小光滿一周歲再送醫院托兒所,等於給紫芳放了長假,把女兒嬌嬌也送了過來,說,反正二院放你假,管兩個是管,管三個也是管。說紫芳換尿布的方法不對,把小光一把抓過去,倒趴著到膝蓋上,說這不快多了?不動腦筋,還用得著放床上去換。小光吃力地朝上翹著頭,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她心疼地抱過來。吳懋琪還在那兒說著,不絕口地讚二院好,說這種事隻有二院做得到。

二院1910年就建院了,是由兩個法國人創辦的。原先隻是一前一後兩幢紅磚房,現在的院區是圍繞著這兩幢紅磚房擴大起來的。二院一直是市裏最好的醫院,還沒有出過這種人命岔子,所以有關這孩子的決定都是經過慎重再慎重地討論之後作出來的,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照顧,將來受到最好的教育。紫芳沒有回來之前,全院的人一傳十,十傳百,幾乎都知道她要帶著那個孩子回來了。她被安排在工勤科,沒有人提出疑義,也沒有人提出她去鬆廓之前就參加了醫院辦的護理學習班,是那一期成績比較好的學員。紫芳一年多以後才意識到從職業上來說她是被打入了死牢。她沒有資格當護士了,沒有資格再去護理別人,沒有資格發藥,也沒有資格給別人打針。打針是一個讓她聽了心裏會起反應的詞。不管她在哪兒,仿佛會乘上時光快車似的,一瞬間回到那個悶熱的傍晚,產婦的呻吟,和無處不在的即將在秋風裏死掉的蟲子的叫聲混合在一起,就在那天晚上,她犯了一輩子最大的錯誤,而現在不管做什麼,都隻不過是在贖罪。

小光還小,嬌嬌和大哥的兒子大胖卻是動不動就要為一塊餅幹搶起來,吵起來。嬌嬌來了沒幾天還拆了個爛汙,把嫂嫂放在梳妝台上的口紅弄斷了。嫂嫂氣得要命,說這口紅是法國貨,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她都舍不得塗。紫芳和吳懋林聽了麵麵相覷,後來吳懋林隻能塞了點錢給她,嫂嫂開始不要,說她要錢幹什麼,她實在是心痛東西,嬌嬌弄斷的那截,她撿起來擦掉灰塵,放在一隻小碟子裏,喏,她說著,跑出去把碟子端進來叫他們看,她現在要用了隻能用手拈一點,——她的心痛不是假的。吳懋林一定要給她錢,她也就接了,說,紫芳,我也勸勸你,做不了的事就別兜下來了。紫芳知道嫂子怪她在吳懋琪麵前做好人,不敢得罪她。吳懋琪禮拜六下午廠休來接嬌嬌回家,紫芳跟她說了口紅的事,吳懋琪一聽就笑了,說大嫂這麼小氣,活該。吳懋琪自去了縫紉機台板廠笑起來越發響了,送嬌嬌回去的話悶在了紫芳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