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死了。母親的回答像死了一隻雞那樣簡單,並且她開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她顯然並不想跟我聊這個話題。而且,她似乎突然地不想再跟我說話了,她讓我去看看我爸爸現在是不是要水喝,還讓我去檢查小寶的作業。
我說,媽,我來洗碗,你去歇會兒。
不用,洗碗就是媽的休息。
媽,我洗完了再檢查小寶的作業。你去看爸要不要喝水,我來洗碗。
叫你去幹嘛你就去幹嘛,你還嫌我不夠煩嗎?我那一向脾氣溫順的母親突然大聲地嗬斥我,她命令我馬上出去。
我出去了,我像上次一樣,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了,我隻聽到碗筷碰撞的聲音。
第二天,當母親出去之後,我找到了箱子底下那件大紅色的嫁衣,但是,裏麵什麼也沒有。綠色的雪花膏瓶呢?我把那隻木箱裏外都翻了一遍,沒有。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求證什麼,因為我什麼也沒求證到。
我的母親,似乎她的確是因為我剛回來所以想和我多說些話,在此後的日子裏她像從前一樣不停地忙活,她的抱怨隻在那天晚上。她對父親的照料依然是無微不至的,喝水喂飯大小便、翻身按摩敲腿腳。隻要她自己有空,一定是自己做。
我母親的一天基本上是這樣:早晨四點左右起床,去地裏摘下新鮮的菜;差不多到五點的時候趕緊蹬著三輪車往鎮東邊的批發市場趕;把菜賣出去到家大概七點多,做早飯、伺候我爹洗漱吃早飯,雜七雜八地忙一會兒了,就該做午飯了;午飯後伺候我父親睡午覺之後立刻就下地幹活;中途兩三次回來伺候我父親喝水拉尿;晚飯之後把家裏收拾幹淨了給我父親擦洗按摩一個多小時,我父親睡了,她會鬆口氣開始幹些自己的事情,比如納鞋底打毛衣縫補衣褲。對她來說,這些事情都是休息,因為可以坐著幹。我上麵所說的這些事情還不包括對我弟弟的照顧。
因為我回來了,我可以幫著照顧弟弟、煮飯洗碗、在她下地的時候伺候父親。所以,我母親明顯地感覺時間多起來了。她在我回來的第二個星期,決定利用晚飯後的時間,為我和弟弟一人打了件毛衣。她先是拆了舊毛衣,在熱辣辣的太陽下曬直原先的痕跡,然後,讓我幫著她繞成團。那不是冬天,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村子裏的人都把家裏的桌凳搬出來坐在星空下搖著蒲扇乘涼,隻有我母親抱著毛衣,連看著她的人都覺得熱。
媽,您別打了,還早呢。
有空的時候不做,你走了我想做也做不了了。
大不了冬天不穿毛衣,你看你那汗。
這會兒熱,你不穿,臘月裏你光穿件空殼子棉襖灌風。她嘴裏說著,手裏並不停下來。眼見著她額上的鼻子上的汗快要掉下來了,她才會騰出一隻手來,一拉一甩,那汗,能聽得見落地的聲音。
她隻用了十天不到的時間,便為我和弟弟打好了過冬的毛衣。我以為接下來的日子,她也可以像人家一樣在晚飯後搖搖扇子拍拍蚊子,把夜晚當作白天的休閑。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夏天的夜晚是我們村裏的一道風景。當太陽落了山,家家便會在自家的門前一遍遍地灑涼水降溫,炊煙升起的同時,每家門前陸陸續續地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八仙桌和條凳。大部分時候大部分人家的晚飯主食都是炒米茶就著自家醃的雪裏蕻。炒米茶是將米炒熟再放水煮成茶一樣的粥。湯爽口、米酥香。可能不是很抗餓,但接下來又不用出力氣幹活,要什麼緊?也有人家,可能正好家裏來了親戚,便攤一鍋噴香的韭菜餅,引得嘴饞的孩子在那家門前轉來轉去。運氣好嘴巴甜的能分到一小塊,便得了壓歲錢一樣地跑回去告訴大人,在誰誰家吃韭菜餅了,可香。少不得晚飯後大人要過去感謝一兩句。本來是過去感謝的,三句兩句的便在人家門前的條凳上坐下了,說莊稼、說收成、說鎮上的新聞、甚至也說到了某個地方的落榜的男娃迷上了女鬼------一個晚上也就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