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區地帶 文/徐衎
水狀的波瀾漣漪下深藏著一座死火山,過往的種種被死死塵封深埋。直到有一天突然某一刻,火山死灰複燃,氣勢如虹地噴湧上升洶湧的岩漿,接著在深海中冷卻,凝固成為詭異奇絕的固體,如時間般永恒駐留,等待下一次火山的複活噴發,繼而是新一輪的覆蓋,層層疊疊,日積月累,波瀾不驚的海麵下,鑄就了龐雜盛大的浮雕塑像,我們稱之為時間的浮遊或者記憶的塵屑……
一遍一遍洗刷、梳理、回顧、凝視、聚焦、遙想、追憶、重溫,這一切和一個溫潤昏黃的詞有染——“過去”。跨越山山水水四季變遷,那種看見一座山就非得想要攀爬過去一探究竟的年歲終究還是不複返了。
偏執的底色一直存在,適時出沒,造就一些創傷疼痛。
什麼是憾?下定決心跋涉去看春天,走過大段的路,最終才發現眼前已是深秋,寒冬臘月在不遠處一呼一吸,吐納著清冷的寒氣。
對於年華的流逝,連篇累牘地敘述也隻是惘然,敏感略帶神經質的筆觸,抵達了這層不為人知的隔板,身陷其中越描越黑,直至念舊情結深入骨髓病入膏肓。思念是一種病,清瘦寡歡的歌詞被張震嶽唱得何其熱烈張狂……
念舊的人,過於自省,於是過分清醒。
“難得糊塗”的箴言是他們可望不可即的梅林,流逝的點滴被銘記,卷起鋪天黃沙,在浩瀚的沙漠裏踽踽獨行,海市蜃樓和蔥鬱綠洲,誰比誰更殘忍?
王家衛在多部電影裏闡釋記憶的得失,《重慶森林》是帶著私欲偷窺般的快樂;《東邪西毒》則悔恨交加的隱忍對峙,和《阿飛正傳》裏的張國榮同氣連枝——你不看我,我也絕不看你,你不給我機會,我也絕對不會給你機會。粲然的音容笑貌下,嫉妒、偏執、悔恨的毒瘤蠢蠢欲動,包藏禍心的每個角色,在光影中肆意揮灑著濕淋淋的快意,打濕了戲子自己,也打濕了看戲的人……
越深入越接近本真:生活的、生命的、情愛的……參透一切後是空空的悵然若失,回望來時路,沒有任何遮蔽的蒙昧了,赤裸裸的真相內核昭然若揭呼之欲出。於是清醒的人縱身一躍,在一個玩笑漫天的愚人節,給世人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而那個開天大玩笑的靈魂,業已安然地棲居在天堂一角,雲卷雲舒,陌上繁花,嫣然一笑。
黑色如潑墨般濃鬱地吸附大地、蒼穹,腳下,頭顱上方,塞得滿滿當當。夜上海,周璿用幾乎病態的圓潤唱腔粉飾著歌舞升平的盛世繁華,動蕩的蛭一點一點蠶食窮途末路裏的那丁點熱鬧,所過之處,皆是凝重粘稠的黑。挽歌一般的大樓鍾聲,亦敲不開打不碎,就這麼黑下去,魚肚白遲遲未見。
黃藥師給歐陽鋒帶來一壇“醉生夢死”,喝過之後什麼都忘了。釀酒的人打心眼裏是憎恨記憶這玩意的。遺棄淡忘的過程,在他眼裏有著堪比醉生夢死一般的欲仙欲死的快感。
相忘江湖,快意恩仇,血性的武俠世界裏同樣瀠洄著千絲萬縷的曖昧不惑。飲食男女,人之常情,在這裏變得不可掙脫,刀再快,也斬不斷遺憾,反複念叨神往,一遍遍在記憶裏重設“假設”,最後在過去的記憶中淩遲自己致死。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歐陽鋒的一把大火燒掉了販賣殺手的旅店,漫卷黃沙終會掩埋平複一切,沙漠還是那塊沙漠,風平浪靜。寥落的天幕,榆樹叢生著痛苦的詩意,一如三毛的撒哈拉,和撒哈拉中那些零星的綠意。
回白駝山的路,他還認得嗎?
周而複始,四季一輪回。春天不緊不慢地降臨。阿一說,丁香開了、櫻花開了、油桐花開了、薔薇花開了、桃花、梨花更是開得繁盛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