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公差(1)(1 / 3)

村裏死了人,縣裏的偵訊官和醫師到下麵了解情況,農村的愚昧、落後和野蠻讓他們觸目驚心。整篇小說中彌漫著一股“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的反抗氣氛。

綏沃涅亞村死了人。法院的代理偵訊官和本縣的醫師一起坐上雪橇,準備趕到那裏去驗屍。路上,他們遇到了暴風雪,繞了很久的路,才在天黑時到達目的地,而他們原本希望中午就能到那兒的。當晚,他們住在地方自治局的一間小木屋裏。巧合的是,那具屍體就擺在這間小木屋裏,死者裏瑟涅茨齊是保險公司的代理人。三天之前,這個人來到綏沃涅亞村,暫住在地方自治局的這間小木屋裏。聽說他是開槍自殺的,但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在此之前,他還曾經叫人給他送過茶壺。小木屋裏的桌子上還擺著茶壺和各種涼菜。也就是說,他是在擺好這些東西之後才自殺的,這令許多人都覺得不可理解。所以,他們都懷疑他並不是自殺而死的。於是,驗屍就在所難免了。

醫師和偵訊官走進前堂時,先抖了抖身上的雪,又跺了跺腳。站在他們旁邊的是一位老人,這位老人是一名鄉村警察,名叫依利亞?羅賽利,他手裏正提著一個散發著濃濃的煤油味兒的小鐵皮燈,給他們照亮。

“你是幹什麼的?”醫師問老人。

“巡警。”鄉村警察回答,他在郵政局簽名時用的也是“巡警”這個名稱。

“證人呢?”

“大概都去喝茶了,老爺。”

右邊的房間很幹淨,是專為老爺準備的“客房”。左邊是個雜物間,裏麵還擺了一個大爐子和一張高板床。醫師和偵訊官走進右邊那個幹淨的房間。鄉村警察把那盞小油燈高舉過頭頂,跟在醫師和偵訊官身後。這裏的地板上擺著一具長長的屍體,上麵蓋著一條白色的床單,屍體旁邊是一張桌子。借著那盞小油燈的微光,還可以在那條白色的床單下看見一雙新的膠皮套鞋。屋裏一片寂靜,牆壁是烏黑的,再加上那張套鞋和那具一動不動的屍體,都給人一種陰森的感覺,令人非常不舒服。桌子上擺著茶壺,隻是茶壺早已變涼。茶壺周圍還放著一些紙包,裏麵包的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涼菜吧。

“死者為什麼會在地方自治局的小木屋裏開槍自殺呢?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醫師說,“既然他打算讓自己的腦袋吃槍子兒,那他就該把地點選在自己家裏,比如在自家的雜物間裏。”

他沒有摘下帽子,也沒有脫下皮大衣和氈靴,徑直坐到了一條長凳上。他的同伴偵訊官則在他對麵坐了下來。

“這些神經病患者和神經過敏者,都是不折不扣的自私鬼。”醫師苦惱地說,“如果您跟一個神經過敏者住在同一個房間裏,您會發現他可以無所顧忌地翻報紙,而不會擔心報紙發出的沙沙聲會影響到您;如果您跟一個神經過敏者一起吃飯,您會發現他可以旁若無人地跟他的妻子吵嘴。即便這個神經過敏者想要開槍自殺,他也會把地點選在地方自治局的小木屋,不然大家就不會有這麼多麻煩了。這些老爺呀,無論是在什麼情況下都隻想著自己,根本不會替別人著想!正是因為這些人,我們這個時代才被老人們討厭地稱為‘神經的時代’。”

“說到老人們討厭的事兒,那可多著呢,”偵訊官一邊說一邊打哈欠,“隻是老人們並不全知道而已,就說現在的自殺吧,它跟以前的自殺還不一樣呢。從前的自殺者,基本上都是上流社會的人,他們自殺的原因無非是挪用公款什麼的。可是現在不同了,自殺者大多是那些對生活感到厭倦、苦惱的人……這兩種自殺,哪一種更好呢?”

“即便死者對生活感到了厭倦和苦惱,他也可以不把自殺地點選在地方自治局這間小木屋裏呀,您說是不是?”

“真倒黴,”鄉村警察說,“既倒黴又受罪。老爺,這兩天以來,老百姓都擔心得睡不著覺。孩子們哇哇大哭。擠奶的時候到了,可是女人們都嚇得不敢走進牛棚……她們害怕會在黑暗中看到那位老爺的靈魂。當然了,她們隻是一幫娘們兒,愚蠢得很。不過,有些男人也同樣害怕啊。天剛黑,他們就不敢單獨靠近這間小木屋了,即使要靠近,也是成群結隊地行動。證人們也一樣……”

醫師是一個中年男子,名叫斯德爾齊科,他留著一把黑胡子,鼻梁上架著眼鏡。偵訊官名叫勒仁,他的頭發是淺黃色的。他剛剛大學畢業兩年,身上還帶著學生氣,看上去並不像一個文官。他們倆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沉思。他們很懊惱來得太遲了。現在,他們得坐等到天亮,而此時才剛過五點鍾。接下來陪伴他們的,將是漫長的傍晚和黑夜,還有煩悶、無聊、不舒服的床、蟑螂和寒冷。閣樓上和煙囪裏傳出暴風雪的哀號聲。他們聽著一陣陣的哀號聲,覺得這一切都跟他們當初的期望和夢想相距甚遠。接著,他們想到了他們的同代人,那些人如今正走在燈光明亮的城市街道上,或是坐在書房裏看書,離他們好遠哪。噢,哪怕他們現在隻能在涅瓦大街上徘徊,或是在莫斯科的彼得羅夫卡走一圈,讓耳邊回響著動聽的歌聲,要不就是在飯館裏坐上一兩個小時,他們也知足了,並且不惜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呼——呼——呼——呼!”閣樓上響起暴風雪的歌聲,同時外麵還不斷地傳來“砰砰”聲,好像是小木屋外的招牌在隨著暴風雪猛烈地搖晃。“呼——呼——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