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不過,也許是因為月亮隻是被雲層遮住了一點吧,窗子和窗框上的雪都還清晰可見。
“呼——呼——呼!”暴風雪還在歌唱,“呼——呼——呼!”
“上——帝——啊!”閣樓上好像傳來了女人的哀號聲,“我——的——上——帝——啊!”
“砰!嘩——啦!”門外有什麼東西敲到牆上去了。
偵訊官側耳聽了聽,才確定閣樓上的聲音並不是女人的哀號聲,而是風的怒吼聲。他感到一陣寒意,就把皮大衣蓋在了毛毯上,這才漸漸暖和起來。他想,身邊的一切,包括暴風雪、小木屋、老人,還有在隔壁房間裏躺著的屍體等,都是那麼的陌生、卑微而又乏味,跟他希望過的生活相距甚遠。如果這是一起在莫斯科或莫斯科近郊發生的自殺案,那麼他現在所進行的偵訊工作就會變得既有趣味又有意義,在這種情況下,說不定他還不敢一個人睡在屍體旁邊的房間裏呢。可是,事實卻是這起自殺案發生在距離莫斯科一千俄裏的地方,所以一切都好像不一樣了。在這個地方,生活不像生活,人不像人,隻有羅賽利口中所說的因為規矩才存在的東西。這些東西不會給人留下絲毫的印象。他勒仁隻要出了綏沃涅亞村,就會立刻把它們全都拋在腦後。真正的俄羅斯地區是莫斯科、彼得堡,而不是這兒的移民區。任何一個想要大顯身手,進而聞名天下的人,比如那些希望成為專門偵察特大案件的偵訊官、法院的檢察官,或是上流社會交際家等角色的人,肯定都會想到莫斯科。生活也一樣,隻有莫斯科的生活才叫生活。這裏可就不同了,這裏能使人失去希望和反抗意識,甘願做一個無名小卒;對於生活,隻有趕快逃走這一個念想。於是,勒仁就開始幻想自己在莫斯科的情景。他在街道上跑來跑去,還去拜訪了熟人、親戚和同學。他又想,他現在才二十六歲,即便要等到五年甚至十年之後才能回到莫斯科,那也不算晚,從那以後的生活都是有希望的。一想到這裏,他的心就甜蜜地縮緊了。後來,他的思緒又亂了,他變得迷迷糊糊的。於是,他就開始想象莫斯科法院的長廊、他站在法庭上發言的樣子、他的姐妹們等,甚至還有一個樂隊。不過,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樂隊老是重複著單調的曲子:“呼——呼——呼!呼——呼——呼!”
“砰!嘩——啦!”門外又傳來了剛才那種聲音。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有一天,他正在地方自治局執行處跟一個會計說話,這時有一位先生走了進來。這個人瘦瘦的,臉色蒼白,長著一對黑眼睛,留著一頭黑發,目光中透著像是午飯後睡得太久的那種神情。如果不是這種神情,他看起來還是既秀氣又聰明的。他腳上穿的是一雙粗糙的高筒靴,這跟他的外貌很不相稱。會計介紹說:“這是我們地方自治局的保險代理人。”
“原來就是他……他就是裏瑟涅茨齊……”勒仁現在才明白過來。
他想起了裏瑟涅茨齊的低語聲和走路的樣子,感覺到身邊好像真有一個人在學裏瑟涅茨齊走路,不禁嚇得心裏一陣冰涼,於是驚恐地問:“誰?”
“巡警。”
“你來這兒幹什麼?”
“老爺,我是來向您問話的。您剛才說過,不需要鄉長過來,可是我擔心他知道了這些會生氣。他本來吩咐我給他傳話的。我要去一趟嗎?”
“走開!別拿這種事煩我……”勒仁鬱悶地說,然後重新蓋好毛毯。
“他可能會生氣的……老爺,我還是去一趟吧。希望您在這兒能睡得舒服。”
羅賽利走了出去。不久之後,前堂裏傳來咳嗽聲和低語聲,像是證人們回來了。
“這些可憐人……天一亮我們就動手驗屍,好讓他們早點兒離開這裏。”偵訊官想。
他剛剛昏沉沉地睡去,外麵又傳過來了腳步聲。隻是,這一次的腳步聲不再像剛才的腳步聲那樣膽怯,而是既急促又大聲。接著,房門就發出“砰”的一聲響,然後是說話聲和劃火柴聲……
“您睡了?”醫師斯德爾齊科生氣地問,他一副行色匆匆的樣子,這時正在一根接著一根地劃火柴,渾身的雪還在向外冒寒氣,“您睡了?快起來,跟我一起去馮·德伍涅茨家,他派來接您的馬車正在外麵等著呢。走吧,到了那兒,您至少可以好好吃一頓晚飯,再睡上一覺。您看看,我可是親自過來接您了。駕車的馬很好,不出二十分鍾,我們就可以到達目的地。”
“現在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