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沙依每到一個地方,都不會住太久。他住在班格勒西耶夫斯基修道院裏的這些日子,在他看來已經有整整一年了。人們透過他的話,根本無從得知他的家在哪兒,他是否有喜歡的人或物,他信不信上帝……至於他為什麼當了修士,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也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你再問他是什麼時候成為修士的,他也說不清,好像他生來就是一名修士似的。
“我明天就離開這裏。求上帝保佑他,保佑所有人!”
“我原本想找您談談的……可是一直都沒有時間,”主教小聲說,說得很費力,“您也知道,我對這裏的人和事都不了解。”
“承蒙您的厚愛,我會等到星期日再離開,就這麼說定了……總之,我再也不願意待在這裏了。去他們的!”
“我這個主教算什麼呢?”主教小聲地說,“我情願做鄉村教士或教堂執事……即便是普通的修士也行……這裏的一切,全都壓得我透不過氣來……令我無法呼吸……”
“您說什麼?請我主耶穌基督保佑……這樣就好了……好的,主教大人,您好好睡吧……您瞧您都說了些什麼呀!這怎麼能行呢!祝您晚安!”
整整一夜,主教都沒有睡著。大概在上午八點鍾時,主教開始腸出血。修士見狀,嚇得趕緊跑到了修士大司祭那兒,然後又跑到了城裏的修道院,去請醫師伊凡·安德烈依齊。這位醫師是一個留著長長的白胡子的胖老頭,他為主教診治了很久,之後又是搖頭又是皺眉地說:“主教大人,您得的是傷寒!”
不到一個小時,主教就因為不停地流血而變得又瘦又蒼白,臉上起了皺紋,眼睛變大,整個人都顯得蒼老、矮小了。他自己也意識到,他現在變得比任何人都瘦弱而又無足輕重,至於以往發生的所有事情,則與現在相距很遠,而且再也不會重現了。想到這裏,他在心裏說:“這樣真好!這樣真好啊!”
他的老母親來了。她在看見他那起了皺紋的臉和變大的眼睛時,嚇得大吃一驚,然後就跪在床前開始親吻他的麵頰、肩膀和雙手。她也覺得他比其他人都瘦弱而又無足輕重,至於其中的原因,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在她看來,她現在親吻的人並不是主教,隻是她的一個非常貼心的至親。
“巴夫魯沙,我心愛的親人!”她開口說,“我的兒子啊……我的巴夫魯沙……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你回答我呀!!”
卡佳臉色蒼白、神情嚴肅地站在一邊,她不知道舅舅怎麼了,也不知道外婆為什麼那麼痛苦,隻覺得外婆說出來的話既哀傷又感人。
至於主教,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也什麼都不知道了,他隻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普通人,正置身於田野之中,高高興興地用拐杖敲著地麵,同時快步向前走。他的頭頂是廣闊、晴朗的天空,而他則像小鳥一樣自由,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兒子,巴夫魯沙!你回答我呀!”主教的老母親說,“你這是怎麼了?我的兒子呀!”
“主教大人需要休息,不要再打攪他了,”希沙依一邊生氣地說,一邊在房間裏踱來踱去,“讓他睡一會兒吧,不用多說什麼了……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三位醫師坐車來會診了一下,然後就離開了。白天漫長得出奇,夜晚也很漫長。星期六淩晨,主教去世。侍者走到睡在客廳沙發上的老媽媽麵前,把她請到了主教的臥室。
第二天就是複活節。城裏總共有四十二座教堂,另外還有六座修道院。這一天從早到晚,城市上空都回響著洪亮、清脆的鍾聲。春日的太陽和煦地照耀著萬物,空中鳥雀齊鳴。大廣場上,人聲鼎沸,秋千擺來擺去,有些人在演奏手搖風琴,有些人讓手風琴尖叫不止,還有些人在醉醺醺地說話。中午過後,人們就開始騎著快馬在大街上閑遊。總而言之,就像去年一樣,到處都是一片歡騰的景象,一切都很順利。到了明年,多半也會如此吧。
一個月之後,新的助理教務主教就到任了。至於彼得主教,已經漸漸被人淡忘了,後來就被人們完全遺忘了。他的老母親去了一個偏僻的小縣城,住在她那當助祭的女婿家裏。隻有當她傍晚出去找她的奶牛,在牧場上遇到別的女人,並且說到她的兒孫時,她才會膽怯地提到她曾經有一個當主教的兒子,同時還擔心別人不相信這一點……
的確,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