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2 / 2)

麵對悲慟的瘸羊倌,左石不知怎麼辦好了。瘸羊倌很快恢複了正常,聲音裏不再有水分,我以為你老實,沒想到你是披了羊皮的狼,我不會放過你的。你還戳在這兒幹啥,想把我也賣了?左石想解釋,瘸羊倌怒吼,滾,滾出去!如果左石再呆下去,瘸羊倌沒準會撕碎他。

一出屋,左石再也憋不住了,眼淚嘩地湧出來。他急速地走著,出了村莊,穿過林帶,往黑暗的深處走去。左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直至喘不上氣了,方停下來。他發現自己來到了那塊土豆地,一個月前,他和耳朵還一塊兒幹活呢。他們憧憬著婚後的日子,沒想到土豆出賣了他們。左石跪下去,將手深深地插進土裏,仿佛他的耳朵就藏在那兒。丟了耳朵,左石痛心得腦袋都要裂了,可這些人卻把矛頭對準了他。深秋的夜晚,已是寒氣如潮,左石卻沒有感覺。

左石回去時,夜已經很深了。父母的屋子依然亮著燈,左石知道他們在等他,便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左石沒進去,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裏。房是夏天蓋的,和父母的在一個院,屋一幹,左石便搬了進去。這是左石和耳朵的新房,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牆上還貼了不少名星畫。隻要耳朵過門,這就是一個完整的家了,誰想到會出意外。

左石裏裏外外轉了一圈,眼睛望到哪兒,哪兒都有耳朵的痕跡,筷籠子是耳朵趕會時挑的,掃帚是耳朵紮的,那個雙耳瓷罐是她從自己家裏拿過來的,窗台上放著耳朵剪的喜字,是準備娶親時用的。左石覺得自己真是沒用,那麼好的耳朵竟然被他弄丟了。左石狠狠地摑了自己一個耳刮子。

左石睡了一天一夜,起來時越發焉了。原本壯壯實實的一個人,此時像一棵枯草。左石不知該幹什麼,他像一條狗,在街上蕩來蕩去,心勁被抽空了,滿眼都是茫然。

冬日裏的一天,左山訂婚了。平添了許多人,院裏院外都是喜慶的氣氛。左石有些不適應,像是穿著濕透了的衣服。他一個人溜出來。走進雪野,一個人影慢慢移來。近了,看清是背著枯樹的瘸羊倌。瘸羊倌滿臉通紅,一步一喘。左石不由分說接過來,瘸羊倌也沒反對。一前一後走著,誰也不說話。隻有雪的咯吱聲往四下裏彈去。

左石卸了柴,正要離去,瘸羊倌拍了他一下,說,認吧,這是命。

左石的眼睛一潮,他沒有回答,心裏卻有一個固執而堅硬的聲音,不——

左石沒有把耳朵忘掉,也不準備把耳朵忘掉。沉寂了些許日子,左石依然清瘦著,但眼睛已有火星跳蕩了。左石準備離開村莊,一個沒有耳朵的村莊。

一個陰沉沉的清晨,左石從被窩裏拽出頭,便聽見院外一片踢踏聲,隨後是一個破嗓門的吆喝,左石,耳朵有消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