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1 / 2)

回到村裏已是下午。風不大,摑在臉上卻顫出噗噗的聲響,很霸道地提醒著它的存在。一隻禿尾巴鳥蹺在楊樹上,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耳朵的腳步便慢了,仿佛耗盡了力氣。耳朵想躲到天黑再回去,左石說,你是我媳婦,怕啥?左石讓她挺直了腰杆子,他找見了失蹤的媳婦,是天大的喜事呢。耳朵看左石的目光便跳躍著一抹一抹的紅,可一到村口,耳朵還是遲緩了。左石不想給人丟下落寞的形象,故意燦出一臉笑。

碰見兩個人,左石大聲打了招呼。從村口到耳朵家,也就十分鍾,到家時耳朵抓了左石一下,左石發現她竟走出一頭汗。

左石走的時候已經給瘸羊倌打過招呼,所以瘸羊倌的情緒沒有太大的變化,耳朵撲在瘸羊倌身上,哭得頭都拎不起來了。瘸羊倌一手摸著耳朵的頭,一手抹自己的老眼,反複說著一句話,回來就好。

沒等父女倆說上幾句話,便有人進來。先是鄰居二扁嘴,回來啦,耳朵?可把你爹想苦了,他的背說駝就駝了。嘴上嚷嚷著,眼睛卻瞄著耳朵的肚子。耳朵的腰很明顯地粗了,胖了。耳朵有些不自在,但又不能躲,還得擠出些感激的笑,左石在心裏替她難受。

然後是劉二女人。劉二女人靠在門框上,耳朵瘦是瘦點兒,倒白淨了不少,遭過大難就要享大福呢。劉二女人是眨巴眼,眼皮子不停地眨,就像兩把剪子,在耳朵的肚子上剪出一片哢嚓聲。

再後是嫁到鄰村不久的秀女。秀女和耳朵算是閨女時的朋友,秀女愛哭,這個毛病到現在也沒改,叫了聲耳朵,眼圈便紅了,淚珠啪噠啪噠往下掉。左石遞給她一塊毛巾,本意是讓她識點兒相,沒想秀女哭得更厲害了。秀女成了主角,別人反倒成了局外人。

瘸羊倌的臉在二扁嘴進來時就黑了,此時渣樣的東西從他臉上脫落,讓人覺得他的腦袋會變成一堆粉末。他的脖子一陣陣撐裂,又一陣陣縮小,好像吞咽了糟糠。

耳朵的臉白一陣,灰一陣,像一隻被風吹得零亂不堪的鳥窩。她先是站著,後來坐在凳子上,可明顯氣力不支,似乎一不小心就會流到地上。

這一攪,耳朵的情緒越發低落了,她不說話,左石和瘸羊倌也就瞅著她的臉色,寡寡地坐著。耳朵說想躺一會兒,左石忙拽過枕頭。耳朵說,你回吧,家裏著急呢。左石說,你才是我的家。耳朵笑笑,便睡了。她的膀子會突然間抽動一下,仿佛做了可怕的夢。這或許還是幾個月來她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左石和瘸羊倌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出了屋子。

夜黑如漆,他們看不清對方的臉,隻有冰冷的話在中間穿梭。

瘸羊倌:你打算怎麼辦?

左石:過幾天我就把她娶過去。

瘸羊倌:不嫌棄?

左石:嫌棄就不娶了。

瘸羊倌:不娶也罷,娶了就得好好對她,不然,我可不饒你。

左石:您老放心。

瘸羊倌:那個……那個……怎麼辦?

左石:做了。我倆商量好了。

瘸羊倌:想好了?

左石:嗯。

瘸羊倌:我錯怪你了,我老糊塗了,疑心重呢。

左石:這不怪你。

瘸羊倌:你走吧。

左石便走了。左石心裏不難受嗎?那是咒左石呢,自己的女人被關了幾個月,還搞出一個孩子,那比捅他的心還難受十倍。可和耳朵在一起,他就不難受了,或者說不敢難受了。他是一堵牆,他不擋風,耳朵就被吹得無影無蹤了。離開耳朵,那痛苦便一陣緊似一陣。左石幾乎窩在那兒了,後來他對著牆角狠狠尿了一泡,邊尿邊罵,狗孫!狗孫!!狗孫!!!他不知是罵自己,還是罵那個畜生。係上褲子,左石的身子輕鬆了一點兒,他故意吹起了口哨。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茫茫的曠野中……恍惚中,他果真就成了一匹狼,可是他不是走在曠野中,而是走在巷子裏。然後,他就看到了自家的矮牆。左石擰了擰自己的臉,他不是狼,他是耳朵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