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2 / 2)

左石被招進父母的房間。一瞧他們僵硬的架式和冰凍的臉,就明白是專門等他的。他們肯定知道了耳朵的事。左石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梗了脖子。左石的脖子上長了些粉刺疙瘩,鼓鼓脹脹的。

父母卻不開口。父親看著前麵的炕席,狠狠地抽著煙,每吸一口腮幫子都要陷下一個坑。父親好幾年沒抽煙了。查出心髒病,他就把煙戒了。母親看左石一眼,再看父親一眼,看左石的目光是帶鉤的,是讓左石疼痛的,看父親的目光是細軟的,輕煙一樣,生怕觸著了父親。父親不開口,母親不敢首先打破沉默。左石受不了這種窒息般的煎熬,通報說,我把耳朵領回來啦。

父親這才掃左石一眼,可馬上移開了,仿佛左石的臉會寒磣了他的目光。他問,還是那個耳朵嗎?

左石說,不缺胳膊不缺腿。

父親沒有任何表情,當然不缺,還多了呢。

左石猛一哆嗦,像被抽了一鞭子。

父親問,你打算咋辦?

左石說,娶她。左石一點兒都不打坎兒,這句話在舌頭上候著呢,一張嘴它就跑出來了。左石覺得不夠,又補充,這不是她的錯,是我虧欠了她。

母親插話了,她早就想插了,隻是找不見縫兒。你欠她什麼?啥也不欠。就是欠了她的,想別的辦法幫襯她也行呀。娶了她,過不了幾天你就後悔了。再說了,她還懷了野孩子,我和你爹的老臉往哪兒擱呀?

左石說,孩子能做掉。

母親說,你是怕娶不上媳婦還是咋的?

左石說,我喜歡耳朵,我丟不下她。

父親惡狠狠地說,狗屎!

左石說,這怨不著耳朵。

父親吼,你是要一條路走到黑了?

左石說,有了耳朵,日子就亮堂了。

父親的臉頓時呈現出醬紫色,他想吐一口痰的,可沒用上勁,那口痰落到了炕沿上,末了捂住胸口。母親一邊責備左石,一邊手忙腳亂地找藥。左石想幫忙,父親氣乎乎地嚷,滾開,你還想看著老子死不成?左石隻好滾開。

左石像烙餅在炕上翻騰著。丟了耳朵揪心,耳朵回來更揪心。父母的態度比左石預料到得還要糟,像是左石領了個災星回來。沒人能把他和耳朵分開,他倆是扯了結婚證的。可左石還是悶悶的,左石了解父親,他不會輕易讓步。左石不想娶一個囫圇的耳朵嗎?由不得左石啊。唉,當初不去城裏賣土豆就好了,那樣耳朵就不會遇見那個畜生了。左石後悔一陣,再罵一陣畜生,直到天亮方迷糊著。

左石被父親和瘸羊倌的說話聲驚醒,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父親和瘸羊倌站在院子裏,父親冷著臉,瘸羊倌短了半截似的,一臉謙卑地望著父親。瘸羊倌人倔,極少這樣的。左石和耳朵剛好的時候,瘸羊倌嫌左石家窮,父親找瘸羊倌說合,還給瘸羊倌點過煙呢。看見左石,瘸羊倌像抓住救命草似的,左石,耳朵不肯吃飯。左石拽著步子往外走,他聽見父親把瘸羊倌攔下了。

耳朵木然地靠在那兒,麵前的飯菜已經涼透了。

左石握著耳朵的手,好好的,咋就不吃飯了?耳朵咬咬嘴唇,我不該回來的,這下不光我臭了,連你也拖累了。左石說,你胡扯吧,你香著呢,在我眼裏,你就是金蛋蛋,拿七仙女兒我也不換。耳朵淺淺一笑,迅即湧上一臉的傷感,我下輩子再給你做媳婦。左石說,你再說這蠢話,我就當著你的麵碰死。耳朵的眼睛紅了。左石忙哄她,你打我幾下吧,打我幾下你就痛快了。耳朵癡癡地望著他。左石說,你舍不得打我?那就吃飯。我還沒吃呢,我嚐嚐。唔,咱爹的手藝還真不賴。耳朵的眼淚又流了出來。